第六百六十三章 天涯海角

出斗輝殿夜已深。淳風早走了,紀晚苓自往披霜殿。顧星朗酒未散,不想回去弄得屋內床榻間盡氣味、擾阮雪音和月復中孩兒休息,說仍去呼藍湖上泛舟。

阮雪音雖倦,心中煩亂,自知回去也睡不著,姑且跟。上得畫舫,艙外吹風,顧星朗依舊臥,閉眼久不言。

「你是對的。競庭歌若嫁上官宴,于所有人都好,于她自己也好。」

她已經站在門邊了。身後是幼時漆黑的倉庫,門外候著艷陽天。阮雪音從來沒如今夜般確定,競庭歌可以過另一種人生。

但她還是要退回去。

「對有何用。」顧星朗依舊閉著眼,該頭痛,抬手按眉尾,「許多人分明知對錯而並不選那更對的,才有執念,才生意外。按世人所指對錯,我也該立晚苓為後,不該對你用情至此。」

他當真是喝多了,天長節宴過後也一直沒得功夫紓解,以至于此刻醉言無遮攔。諸王、世家仍滯留霽都,接連八九日他頻繁出宮,有否見信王,她一概沒問。

「明日我會去,見四哥。」

靈犀卻如一汪池,長久亙在兩人之間,顧星朗很快道。

「嗯。」

「信王府和溫氏,這些年為織羅網沾了太多人命,大祁百姓的血。事前我就猶豫,到夜宴上終沒徹底戳,否則就該以國法論處,他,不能活。」

人命之題他只戳了溫氏,只與溫據對答,到信王,論的是擁兵。而暗自擁兵畢竟未曾起兵,只有謀逆之嫌,差最後那步坐實。

也便可以據此留命。

「我這算徇私吧。」

「親王乃顧氏子孫,又是你兄長,本不好一概而論;皇族與世家的立場更不可能因一場共謀就混為一談。他們那番辯解雖為歪理,但僅以事實斷,祁南多年安寧,確有其功。關鍵在于,你怎麼處理溫家。」

「溫據當場認下罪狀,是必要償命的。溫斐與信王共謀,算同罪,此刻圈禁在郊外,他女兒陪著。萬頃書院收歸官府,調令既下,新長官已于昨日到任了。」

溫氏傾塌,不在話下。而留溫斐的命該還因其桃李滿國,朝堂上百官心情,他必得體恤。

「那麼信王也行圈禁之令,合情合理。當年蔚國奪嫡之亂,慕容峋登基後,慕容嶙和慕容嶠雖無圈禁之名,卻有圈禁之實。」

顧星朗點頭,「他在霽都本有府宅,倒很方便。圈個幾年收收心,也好。總歸明日要見,還得將該說的說周全。」

他實在乏,言辭間盡是疲累。阮雪音挪過去輕為他揉按,從肩頸、面頰到頭頂,皆緊繃,一時半會兒揉不開。

「對了,傍晚收到密報,阮墨兮有孕,剛診出來。蒼梧那頭還沒昭告天下,估計就這幾日吧。」

北國歷來有皇後初孕、天下大賀的習俗。

阮雪音揉按的手頓在夜風里。

「這種消息傳得最快,早晚入宮闈,與其讓她從不知道誰的嘴里听見,不如你直接告訴她。」

第二日午後進斗輝殿,阮雪音直接告訴了競庭歌,一句話,簡明扼要。

坐月不可總讀書,傷眼楮,競庭歌正在賞畫,是阮雪音從蓬溪山帶來的《山海圖靈志》,聞言抬眼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哦」一聲,低頭復看畫。

「你離開太久了。他畢竟是君,今年二十有四,于子嗣上須為社稷也向臣民交代——」

競庭歌蹙眉重抬眼,「這是在說什麼?安慰我?」

她一臉坦蕩蕩不像裝。

阮雪音眨了眨眼。

「最早他封那幾個美人,好像會喝避子湯一類,故始終無孕。」競庭歌放下書,正經論,「但阮墨兮自入宮就沒喝過那些,至少我听說是的,至今也一年半了吧,該有動靜了。嫡子降生,于他基業也是助力。」

句句皆為謀士之言,以至于阮雪音一時困惑,好半晌方道︰

「你是因這些才一直拒絕他?其實你若對他說明,不願與人分享夫君——」

「我為何對他說這種話?我又不入後宮,不以國君為夫。」競庭歌稍反應,「你當初是明確向顧星朗要求了?」

阮雪音搖頭,「不過論及此類事,我表達了自身願景,並沒要求他。」

競庭歌嗤笑,「但他已經被你勾了魂兒,當場記下,然後步步疏遠各殿、猛一通表現,才有今日吧。」

祁宮格局確是因這段始末才改的,並不符合天家傳統。所以慕容峋身為國君,未因喜愛競庭歌便生人勿近,也極尋常。

是她呆在這背離了天家傳統的宮室中太久,誤將顧星朗的邏輯往其他君主身上套了。

「所以你,並不介意?」

「我為謀臣,沒有介意的資格。」競庭歌正色,「難怪你這副神情,原來一直以為你妹妹在蔚宮守活寡。怎麼可能。」

但阮雪音仍信若競庭歌給機會,慕容峋或與顧星朗做同樣選擇。

都是些不能回頭的事。

那阿岩又怎麼來的?

競庭歌清楚再說下去必涉細節,涉慕容峋也涉上官宴。她不想聊。三月入麓州至今她像掉進了一個巨大陷阱,相比顧星朗以信王為餌利用她幫忙成天長節之局——

上官宴小半年悉心和昨夜那個吻,阮雪音紀晚苓十日來無微不至的照料,才更像陷阱,如密網層層裹得她幾度喘不過氣。

太真的東西,情與心,于她都是陷阱。她躲不過,只能維持鈍感,方好繼續走下去。

淳風竟又出現了在了斗輝殿。

「我說這坐月子,是真真一個月不能出房門?」仿佛昨夜鬧劇從未發生。

競庭歌模不清她路數,「太醫局是這麼說的。」

「不都言生產以來一直是嫂嫂拿主意?」淳風復向阮雪音。

「十日了,又在盛夏,可以出門。」

「那走吧。」她大手一揮,「我在御花園擺了午茶,叫了太樂署的人過來彈曲兒,坐齊一桌也熱鬧。」

十日沒出斗輝殿,乍沐天光競庭歌身心歡暢。自披了輕薄斗篷防風,連帽遮頭頂,一路賞花園美景至清晏亭坐下,歲月靜好意徐徐蒸上來。

太危險了。她待要繃精神,淳風推過來一碟精巧軟點,「說你不能吃涼,專程備的。還有四五種,現做現上,你先嘗這個。」

顧淳風對人對事喜惡皆在臉上,也便一向顯誠摯,此刻就是,卻分明加入了她們的招安蜜糖罐。阮雪音看得想笑,不說什麼,吃著甜酪只管听曲。

「都說殿下如今深扎軍營,白日少在宮里,今日倒有空亦有閑。」競庭歌依言品軟點,頗合胃口,再看淳風也添三分笑意。

「昨夜你教訓得是,我啊,光練武藝不夠,要想領軍,還得學兵法、打勝仗。這不听說你是高手,特來拜師。」

競庭歌聳了聳眉心。「好說。你能隨軍,想必基本的都讀過,陳詞濫調我就不教了。這行軍用兵之道,實踐大過學理,殿下不是才平亂歸來?此番祁北戰斗,怎樣局勢,將士們都做了什麼,你有哪些困惑,無妨一一講來,我邊點評邊舉例,便算授課了。」

當真一刻不松。阮雪音暗搖頭。而淳風哪里是她對手,這般听,覺得有理,歪著腦袋稍回憶,滔滔不絕開始述所見所聞所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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