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絕艷天涯

奉命候在道口的薛戰並幾十祁兵皆有些懵。

更遠處烏泱泱兩萬黑甲更懵,為首兩名將領高馬上相覷,凝神辨那隘道深處乍起的飛奔聲越來越遠。

顧星朗後退前那句「不用」還在耳際,薛戰如飲醍醐,忽面上慌亂大喝︰

「還不進去救駕!」

話音未落已經策馬再入西吉道,眾兵未及反應卻是身勢快過腦,頃刻跟上。

馬鳴蕭蕭再次充斥山隘間,黑甲的蔚軍將領眉頭深蹙,忽也大喝︰

「中計了,給我追!」

兩萬騎兵豈能一字縱隊過西吉道,天黑都過不完!那蔚將無法只得號令全隊繞路從更西國境線入,便是三國軍隊正激戰處,同時點燃了一支漆黑筒狀物,濃煙沖雲霄。

風聲如刀割在耳邊。

阮仲駕馬比顧星朗要顛簸,阮雪音不是頭回見識。但上次同騎入崟宮是坐後面,此時坐前面,顛簸之感弱了些,與阮仲一直緊緊箍著有關。

早已經沖出西吉道約十里地。北境兵馬激戰聲極近。該是看到了黑煙沖天的信號,攢動的人馬開始往這頭移動。

自是來阻截他們的。

「哪邊?」速度極快,顧星朗的問詢剛出便被風聲吞沒。

「沒邊,只能比快!」阮仲箍著阮雪音的手臂再緊,加速狂奔。

「不是滿國境挖暗堡?關鍵時刻連條密道都沒有?」

是真的快,阮雪音已覺頭暈目眩,還能听見顧星朗語帶譏誚。

阮仲比阮雪音更能听出譏誚,反唇回擊︰「智計無雙的顧星朗也有腦子進水之時。只要能趕在慕容峋之前回到鎖寧排布,走哪條路有何關系?我們就翻大風堡,萬千兵馬走山地與我們三人兩騎,你說哪個快?」

阮雪音只覺得髒腑都要被顛出來,此二人維持著這般速度竟還能喋喋不休。她待要開口提醒他們專心馭馬,又被顧星朗搶了先︰

「待會兒進了樹林停一下。」

「有病?」阮仲聲更冷,「這種時候停半刻都是險。」

半刻安靜,只聞風聲。

「你抱夠了沒。」

又半刻安靜,北風刮得阮雪音心頭一緊。

「沒。」

真是好兩個家國天下懸命奔逃的君!阮雪音心頭緊完旋即怒,斂嗓確保字字吐得清︰

「二位是不是該燃破雲燃破雲,該點梅霧點梅霧,兩者于同一處升空,兩國軍士立時可知有變,此刻正追過來的崟兵們說不得就會倒戈與祁兵們一線阻擋蔚軍追擊,不是比什麼都快?若還有援軍,也好明確方向!」

炫彩的煙沖雲,其間一朵青灰色宛如五瓣梅,同時爆破在北境上空,爛漫驚醒夢中人。

奔宵與青駹馬怒奔在荒原之上,很快穿林過丘地,近黃昏終抵旦丘附近,遠遠一瞥可見尸首馬匹狼藉。

「還不停想死?」顧星朗沉聲,立時勒馬。

阮仲心知有理,一壁拽韁繩眺,確保人馬皆在深林遮掩中。

顧星朗翻身疾下,至青駹馬前伸手,「下來。」

阮雪音趕緊挪動,阮仲力道卻不松。

「五哥。」她斂色正聲。

「他讓你下你就下,他抱紀晚苓的時候可問過你能不能抱?」

阮雪音確定阮仲腦子也進了水。更可能是長途奔襲顛的。

「夠了。誰再提這些事我自己走,你們願意在這里逞口舌之快等追兵都隨便。」她奮力一掙跳下去,險些又栽到顧星朗身上,

「總歸慕容峋不會殺我。」

殺誰都不會殺她。不敢。因為競庭歌。

當真諷刺。彼時白君說最難的是她,然事分兩面,因為這些錯雜的關系避不開的難,最安全的也是她。

哪里有絕對的壞事呢。

片刻靈光,她抬眼望旦丘之南的樹林。

顧星朗和阮仲也望過去。

原定計劃,霍衍與沈疾在那里分道。此刻樹林邊緣卻並不見駐兵。

「他們守在大風堡東麓。」

深靜之中忽聞第四聲,三人都唬得一跳。顧星朗最先反應,驀然轉身眸子晶亮,

「怎麼沒走?不是派了人來截你?」

沈疾背上一只箭袋,身側一把刀,輕裝,衣擺邊緣有淡淡血漬。顧星朗一眼看見。

「君上放心,不是臣的血。午間旦丘生變,臣點了破雲仍覺忐忑,恐君上那頭若也遇阻會出不去,干脆留下待命。未時過半果見北境破雲與梅霧同放,」他這般答,看一眼阮仲,

「更不敢離開。這側距離崟國東境不遠,留守撤離都有法子,君上——」

「我們去鎖寧。」

沈疾微凜,「臣以為先出崟國才是上策。君上大安,諸事好計。」

「忽雷駁呢?」

沈疾一指身後密林,該在隱蔽處。「其他人從東境那條密道出了,彼時霍衍還沒移師東麓。該是發現了我們撤離之法,這才過去,密道恐怕暴露了。」

阮仲陰沉沉望顧星朗一臉「究竟誰暗藏密道不吭聲」。

顧星朗回看一眼滿臉「東境的密道又不是北境的密道」。

「既如此,想從東境月兌身也是困難。」阮雪音輕聲,「不若還是直奔鎖寧,一錘定音。」

東麓有駐軍,只能照原本計劃硬翻大風堡。四人三騎算是極輕,有任何變數也好應對,但仍是風險高,蓋因慕容峋的隊伍很可能已在附近,而大風堡之南究竟怎樣情形,局面驟變通信中斷,沒人知道。

非常時候唯快不破,一時各人上各馬,阮雪音總算坐回奔宵蓋上了祁君陛下的醋缸。

冬日黃昏短,縱馬奔馳起伏的山林間很快入夜。

再次經過了真正大風堡。

聖君阮尚在世、點過篝火睡過覺的大風堡。

「那夜最後來傳信的祁國兵士,死在我面前,就是這附近。」山地行進難于提速,顧星朗聲音格外顯得涼薄。

阮仲沒接話。

「你欠我兩千條人命。」他繼續道。

此時提大風堡之仇叫人懸心。阮雪音緊繃的神思更緊。

「沒別的意思,大局當前,一碼歸一碼。只是想提醒你,崟國此時雖已風雨飄搖,到底是你的地盤,還有什麼埋伏排布沒說,既然相攜,最好和盤托出。我沒有耐心一再斡旋。」

「方才我以軍中之法傳密令出去,你都看到了。」阮仲道,「大風堡南麓有伏,當初是為你準備,現下在等慕容峋了。」

霍衍不會長駐東麓。阮雪音望眼前山林盡黑。競庭歌多半已經下山與慕容峋會合,多半也猜到了他們會直奔鎖寧挽大局,若仍打算靠此役拿下崟國,必有準備。

霍衍會先赴南麓掃清障礙。

慕容峋還是有可能搶先攻佔鎖寧城。

「無論如何要快。」阮雪音道,「然後便是到了鎖寧之後的排布。若萬幸被我們趕在了前頭,如何用兵怎樣策略,二位君上想好了麼?」

祁崟重新結盟,北境剩余祁軍和封亭關過來的崟軍會隨之南下,單從場面看,對慕容峋是包抄合圍之勢。

但夙緬谷的十萬兵士要拖住祁北柴一諾的八萬,其實不需要全員壓上,倘撥出來五萬自北而下,會形成包抄祁崟北境軍的第三圈。

黃雀在後,此為黃雀。而祁國根本來不及再調兵,能調的都太遠。

崟東更是一片戰火,連續兩日損失慘重,哪怕此刻已經休戰,指望不上。

競庭歌又是何算盤呢?硬踫硬絕非唯一策略。

「我其實不喜歡這些。」阮仲忽道,答非所問,「你也不喜歡。」

月光幾無,深林間仍有冬鳥鳴,太平或戰事仿佛從不曾驚擾這方天。

答非所問,又確乎是合宜的。

阮雪音沒說話。

「那就是想好了。」顧星朗道,不動聲色裹了阮雪音的手入掌心,「願聞其詳。」

「如果有機會,我想帶著心愛之人遍游青川。雪山大漠,無限壯闊。」阮仲再道。

只余風聲。

「太祖留下過許多話。」好半晌顧星朗道,「我最喜歡的一句是,過千山,再論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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