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七章 故土

是說阮佶之薨。

「望聞問切,除了問都做了,確不見異常。但話又說回來,人已經斷了生息,發癥期間我又不在,這時候再來判斷是缺依據且很難察覺異常的。」

「你覺得有必要追究麼?」

阮雪音頓步勢,轉頭看他,「問題不是你要不要追究。若太子之薨本身是一步棋,誰動的手,目標幾何,沖你還是沖別的——舉凡為棋,必有後手。後手為何,決定你要不要追究。」

「所以你覺得應該等。」

「只能等。」

兩人皆默了默。

「可能對太子下手的,至少五方。」半晌阮雪音再道,「朝臣,聖君,姝夫人,我,你。」

「你我自然——」

「我是說依照時局,在所有人看來值得被懷疑者。」

阮仲兵變逼阮禪位,越嫡長繼承制成為國君,又兼並非阮氏血脈,有十分殺太子的理由。

阮雪音以太子畫作為物證在封亭關指阮嫌疑,那些畫作不無可能是她為幫顧星朗偽造的,殺太子正好免除鎖寧城終極對峙時穿幫。

若畫作為真,阮雪音所言為真,那麼聖君怪太子悄藏畫作害了崟國,趕在顧星朗發起對峙前殺了太子封口以圖挽救——

也不是沒可能。

朝臣心思各異,有人為支持阮仲殺太子,有人為嫁禍阮仲殺太子,錯綜復雜,皆有動機。

但姝夫人從何說起?「于情于理,她同太子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阮仲道。

「本來是。」阮雪音道,「但今日最歡樓之後,我覺得她也有嫌疑。」

阮仲怔了怔,「東宮藥園?所以你邀她此刻同往。方才我還奇怪。」

「說不好。只能想一步走一步。」

阮仲就著月光靜看她瑩白的臉,一抬手撫上她胳膊,「不好受吧。」

阮雪音下意識想後退離開這一踫,又怕生硬,反將氣氛攪得尷尬,「還好。」一壁答,轉身繼續往藥園去,趁勢抽出了胳膊,「走吧。」

化雪多日的藥園一片清明,與數日前雪夜造訪又是兩般風貌。一圃連一圃,其間矮而細巧的隔斷更見清晰,偶爾一個深坑露出來,沒了積雪覆蓋尤顯得黑洞洞。

「這都是栽的樹吧。」競庭歌走近一坑,蹲下以手捻土,又刨了刨,深處枯草的細根露出來,「這麼深的坑,可見樹是真大,十年高齡,要連根拔起怕不容易。」

說不得就栽的荻桐或者顏衣榧,皆是高樹。落錦天南星和文綺蕨成株,坑會淺小得多,二十一年了,該早沒了痕跡。

「她們當年若將引火藥液也灑滿了園子,滲入土壤,這些樹啊花就不是被移除的,是被直接燒死的。」阮雪音輕道。

火及地下燒壞了根,再無存活可能。

「這個比較像事實。」競庭歌點頭,「若非藥園盡毀,阮怎會氣得非將人全殺了不可。以他對園子的重視,更不會下令移除。」

但殘根都被移除了,零星不可見。

姝夫人進了四間屋之中最右那間。

園子外圍一圈皆是屋舍,那夜阮雪音已探得分明。而這四間緊挨的屋內諸多印記相似,都擺過床,她據此認為是四人臥房。

姝夫人進園之後她密切盯著她行狀。對方面上倒新奇,走進這間之前也先進過旁的屋。

但此刻走進四間中的最右仍顯得太精準,就像是有意從第一間開始一間間往下看。

是她阮雪音自我暗示在前以至于杯弓蛇影了麼?

「你去東南角那間看看,我一會兒過來。」

東南角便是滿牆殘破筆記那間。競庭歌照辦,走出去兩步覺得不對,回頭挑眉道︰

「我比你大啊阮雪音,整整一個月呢。」言下之意不該她听她指揮。

「但我確實先入門,是師姐。且我進來過一次,功課齊備。」

「老師為何不先來帶我上山?明知我比你年長,這般欺負人。」

阮雪音確認自己是這群人里最不幼稚的那個。「听起來你對藥園舊事頗友好。」

競庭歌長吁,「她們老了。再有多少籌謀後手,不見得真對付得了我們。且阮老賊所述倘有七分為真,老師和上官夫人都是你我長輩、母親故友,頂多是利用我們行事,不會將矛頭對著你我。」

「但死的偏偏是你我母親,活的是她們倆。」並不是你死我活的邏輯,阮雪音自知這麼說有失公允,轉開道︰

「你母親當初是如何生的你又怎樣將你送到了競原郡,老師是否知道,如果知道,又憑何保證五年之後你還在並且帶著我下山準確找到了你,且就像你說的,她如果知道,為何不早幾年就帶你回蓬溪山撫養。」

競庭歌呆了呆,「那就是不知道。她花了五年時間找我。」

「有可能。那她的一身本事呢?謀略,才學,曜星幛和山河盤。這些東西哪兒來的?老師聲名起于我上山前一兩年,但惢姬這個身份所需要的積累,兩年三年是決計不夠的。」

「她們在藥園也可以讀書習謀略養才學。」競庭歌淡聲,「唯一說不通的是那兩件器物。」

「她們是被阮選進來作藥師的,為何要習謀略養才學?」

競庭歌這才有些反應,「你不是說老師姓程?」

就是這個,阮雪音心答。終被此一句反問點了關節。老師當然就是持劍人,至少是之一,進藥園就是順勢而入甕,故意入甕。但程家與阮氏何仇,為何要入崟宮算計阮家王朝,依然是個問題。

同藥園的實際用途有關麼?

「你還去不去?」競庭歌冷眼瞧她出神,余光瞟遠處姝夫人。

阮雪音方回頭見對方已經進了第二間屋,趕緊拔腿,「讓你去東南角這麼多話,險些誤了大事。」

競庭歌秀眉高挑︰「究竟誰突然推理連珠炮?!」

屋內比下雪那晚更冷。姝夫人雙手攏于袖躬著身,似在瞧地上痕跡。

「夫人在找什麼?」

「雪音。」對方聞言起身回頭,「這園子構造有意思,這幾間屋內陳設也有意思,忍不住細看看。」

「素不知夫人精于手相面相天象,今日看來,還通堪虞之術。」

「都是一套的。」姝夫人但笑,「本宮封夫人後就沒再做這些了,閑來幫聖君瞧瞧博龍顏一笑,宮里大多數人不知,何況你常年不在。」

地面、牆壁,阮雪音初進那晚都仔細查看過,尤其這四間屋。

沒有暗格密道。

燒得只剩殘跡的空曠室內,她也再想不出哪里還能藏機巧。

「听說我的蓬溪山命途,也是夫人觀手相面相諫言。四歲女童也看得準麼?」

「面相自出生就能看。四歲手紋初具,細的瞧不出,主要紋路是很作數的。你有今日成績,便證本宮當年判斷無虛。」

「今日成績」分明話里有話。

「夫人方才說這園子屋子皆有意思,雪音才疏,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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