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復局

如今看來,映島別院立後之問,確為有的放矢。

假設此局意在推紀晚苓為後,比較完美的局面是︰

朝堂之上,眾臣諫瑜夫人。紀相謙辭,相國府無意後位的誠心昭然于天下。

無關緊要。

紀桓退避,自有眾臣堅持。紀晚苓的呼聲不會真的被削弱,後位落處也根本不會受影響。而相國府的清名得以保全,甚至加固。

但顧星朗不會干坐著等這一天到來。

所以他提前私下問紀桓意思。

紀桓退讓,他不依不饒,一定要對方拿出人選。

諫段惜潤,最合情理,該在顧星朗計算內。

但還不夠。

哪怕紀桓迫于私底下已經回過話,在朝堂上不得不照回,諫珍夫人——

紀晚苓呼聲高,依然不影響最終結果。

還得更亂。得有人諫第三位,上官妧。

且支持的人還不能少。

那麼問題來了,柴家是在這場疑似皇權與相權的角逐中,明確站了隊?

而顧星朗又在多大程度上是基于這一假設在行事——

此局幕後推手、至少推手之一為相國府的假設。

不得而知。

總之今番舉動,可為試探,亦可為敲打,還順道達成了些旁的目標︰

諫紀晚苓的都有誰。

附議段惜潤的有誰。

附議上官妧的又是哪些人。

如果說祁國此朝的最終矛盾,是蟄伏的皇權與相權矛盾,那麼這是一個提前斷勢的好機會。

顧星朗將計就計,生造了這個機會。

看人辨位。或許也順帶試了驃騎將軍府?

還有一利。阮雪音默默想。專寵之諫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後位之爭搶了風頭,至少作了平衡,如今人人議論的,不止于珮夫人了。

瑜夫人、珍夫人、瑾夫人三位中宮之選,也成了談資。

關涉朝局的談資。

所以後庭沉寂,三殿皆低調。

一石何止二鳥。

五月末,風已熱,午膳早就上了桌。

阮雪音有一搭沒一搭復局,吃得心不在焉,很想問顧淳風既有法子探听前朝動靜,能否詳說說哪些人發過言,跟著各人附議各人的,又都有誰。

不好明確開口。淳風是個沒準頭的,這般討論了,說不得出門也把不住嘴。

半晌遲疑,終繞回了先前話題︰

「最近有了你和沈疾的事,我才驀然想起來,那時候在騏驥院說起贈香囊,是柴一諾對不對?」

「嫂嫂你真的,」顧淳風急眼,「別一口一個沈疾行嗎?」

阮雪音得趣,「對不住。這滿殿的芍藥香,薰得人腦子里全是沈疾二字。」

「你還說!」顧淳風唬了臉,「竟敢滿腦子飄其他男人的名字,瞧我不去九哥跟前狠告你一狀。」

你九哥沒空。更沒心思理這些小兒女游戲。這般想著,再續先前話題︰

「既有這事,當初為何沒嫁去驃騎將軍府?」

顧淳風一臉不自在,「嫂嫂你什麼時候關心起這些事了。還是陳年的破事。」

「這不參與了你如今婚事,便想問問從前因果。」阮雪音隨口答,殷殷而漫不經心。

「嗨。」顧淳風擱碗放筷子,「我那時候年紀小啊。柴一諾大我五歲多呢。人家到了該娶妻的年紀,還巴巴等我不成。」

阮雪音眉心微動,舉眸朝正殿門口望,沒人。

「戰封太子不也比當時的準太子妃大六歲。」自然就是紀晚苓,但此句內容,不適合呼瑜夫人。

「那不一樣。」顧淳風答,也低了聲量,「東宮定太子妃,年紀都在其次,很多利害要考量的。太子到了年紀未娶,不是什麼大事,娶錯了人,那才叫大事。」

她一口氣講完,覺得不對,瞪眼瞧阮雪音︰

「這些道理,嫂嫂你會不知道?」骨碌兩圈眼珠子,細回憶方才對答,「你這是要套誰的底?柴一諾,還是我三哥?」

阮雪音正自飲湯,聞言險些嗆了,放下小匙拿出絲絹輕拭嘴角,緩聲道︰

「殿下哪里話。不過隨口家常。」

顧淳風眨眼,「都喊回殿下了。嫂嫂你這是心虛啊。」

這丫頭怎的如此靈光。從察言到觀色,一教一個會,已經能往她這個老師身上用了。

默念自作孽不可活,阮雪音收起絲絹正色︰

「你說柴一諾大你好幾歲,我不過順水推舟打個比方,關聯了戰封太子。怎麼就成套話了?且只是問婚事,又能套出什麼話來?也罷,」她輕嘆,尾音拖得長,

「你不想說,我不問就是。」

顧淳風再眨眼,怔半刻,悶悶道︰

「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同拿出絲絹擦嘴,「三哥去封亭關那年,剛二十。柴一諾十九。回來之後,接連國喪,從民間到高門,總之那一年到頭,都沒什麼婚嫁喜事。」

自然是為服國喪。

民間講守孝三年,禮制講君父一體。按禮,從朝臣到百姓都該為國君守孝。

但國君們往往知情識趣,會在遺詔或臣工代擬的遺詔中寫一句︰

持服二十七日釋服。

這一句針對的其實是儲君。嚴格來說對臣民並無要求。但儲君尚且只守二十七日,臣民們只可能少,不可能多。

因此封亭關那年的國喪,最長,也就到年盡頭了。

「至第二年,便是景弘元年,九哥大赦天下,嘉獎從封亭關平安歸來的將士們。據說柴一諾,只是據說啊,」顧淳風撇撇嘴,

「他婉拒了所有嘉獎,自稱無功。他不受,其他人受起來也別扭。但君無戲言,說了要獎,總不能收回,九哥又剛登基不久,正是要立威之時。」

當真艱難。他初即位那兩年。連這種小事都要遇阻。阮雪音蹙眉。柴一諾又是為何?

「最後,也是據說啊,他老爹,驃騎將軍柴大人到御前請九哥為柴一諾賜婚,說賜婚也是嘉獎,還是君恩浩蕩的大嘉獎,方平了這一鬧。景弘元年,八月吧我記得,柴一諾成了親。」

那一年顧淳風尚不滿十五。自然便沒她什麼事。

「遺憾麼?」方才已有套話之嫌,阮雪音不好再進,只能繞嫁娶一題隨意聊。

「嗨。」顧淳風擺手,「且不說國喪,不說那兩年宮里叫人窒息的氣氛,單說我對柴一諾,」她一臉老成,滄海桑田,

「不過就是十二三歲時送了枚香囊,那個年紀,我真沒有非嫁誰不可的心思。哪跟紀晚苓似的。」自覺跑題,她轉回來,

「也就紀齊那個死小子,動輒拿這些陳芝麻爛谷子說事,跟他姐一個德行。」言及此,忽眨眼,

「騏驥院那次,沈疾也在吧?」

阮雪音哧一笑,「怎麼,怕他知道?」

「什麼話。」淳風清咳,大手再揮,「知道便知道了。還不許十二三歲的小姑娘送人香囊?」

說是這麼說,面上卻猶疑,半晌方道︰

「前幾日在御花園和他一起踫上柴一諾,沒見他怎樣嘛。倒是柴一諾,抱了個瓶子,說是九哥御賜。」她咂嘴,

「九哥也真有意思,送瓶子還裝半瓶水。我瞧柴一諾那樣子,怕是不敢倒,怕是回了家都不敢倒。」

裝了半瓶水。阮雪音微挑眉。

水在瓶。

雲在青天水在瓶。

就是這次吧。她暗忖。讓柴一諾執瓶回家,讓驃騎將軍府自己選。

今番局面,便是選完的結果。這瓶中水,暫時該是裝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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