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東歸

話說顧星朗一行重入祁國境,馬不停蹄往中東部行,先至夕嶺,再返霽都,真正回宮這日已是五月初八。

前朝後庭,風平浪靜。阮雪音抵達折雪殿,宮人們候了一整院,個個喜出望外。

雲璽站在最前,脖子伸老長,正是「望外」之典範。許因姿勢保持太久,阮雪音出現在大門口時,她好半刻沒收回來目光。又過了好半刻,終反應,快步迎上去,

「夫人可算回來了。奴婢本想去宮門口候,又怕去錯了門,以往都有說法,這次竟無從打听,只好在殿中干等。」

「雲璽姐姐盼星星盼月亮,」棠梨也上來,笑逐顏開,「快等成望夫石了。」

「這說的什麼話?」雲璽白她一眼,攙了阮雪音往殿內去,一壁道︰

「夫人此趟在夕嶺小住,一切可好?奴婢留在宮內,只怕您換了人伺候不習慣,總想著哪一日還是要奉召過去。」

卻全無動靜直至歸來。她沒說出口。阮雪音听出來了,微笑道︰

「都好。大部分時間同君上並十三皇子在整個夕嶺騎馬游春,沒怎麼住行宮,本來也少帶隨從。你知道的,我幼年便自己生活,完全沒問題。」

雲璽眨眼:「夫人學會騎馬了?」

阮雪音怔了怔,「沒有。」這謊撒不得,太容易穿幫,「他帶我。」

只能這麼說了。剛講完一同騎馬游春,總不能又說人家兩個騎馬我在林中賞花。

雲璽抿嘴笑:「君上騎術甚佳,奴婢跟隨數年,從沒見他帶過人。自打夫人入宮,樣樣都是開先河。」

在外呆得久了,甫一回宮,說話行事都不大利索,阮雪音反應半刻這話方覺出來不對,「你怎麼也不妥當起來。這種話,以後少說。」

「是。」雲璽連點頭,「奴婢也不過單和夫人在一塊兒時說一說,平日里都是這麼囑咐其他人的。」

阮雪音點頭,「宮里一切都好吧?」看上去風平浪靜,不知實際情形如何。她問出此話,自覺詫異,蓋因這樣一句問,太像浮沉深宮日久的後妃之語,潛台詞是︰

大家可都還安分?有沒有人搞事情?

「都好。」雲璽答,「夫人隨君上去了夕嶺,合宮皆知,這期間無人來訪。一應是瑜夫人在打理後宮事,春來天兒好,另兩位夫人也常出門走動。淳月長公主臨盆在即,淳風殿下此期間又去相國府探望過一回,據說是臨行前便請了旨的。」

邊走邊說,主僕二人很快回到寢殿。出門大半個月,走進這間屋子方有了些真切歸家意。阮雪音頗覺踏實,由雲璽伺候著換了身行頭,又打量一遍殿中擺設架上書冊,都還是老樣子。

她心緒頗佳,旋即想起來一樁事,

「打听一下,淳風殿下今日有沒有去騏驥院練馬。若在宮中,一會兒我去訪她。」

阮雪音邁步入靈華殿大門時,正趕上顧淳風興沖沖從里面出來。

「嫂嫂我正要去瞧你呢!」她沖上來,拽了阮雪音袖紗一通拉扯,「真的要憋死了。九哥小漠和你都不在,沒人陪我玩兒。倒是你們仨,結伴在夕嶺游春,獨排擠我一個,哪有這種道理?」

顧淳風式言論,縱是歪理邪說也別具感染力。阮雪音听得好笑,由她拉著往里走,一壁回︰

「每年夕嶺之約是你九哥和十三皇子之約,我已經算跟班兒了,哪還有一帶兩個跟班兒之理?」

「只能帶一個跟班兒,從前肯定是帶我,有了嫂嫂,便是帶嫂嫂了。」顧淳風撇嘴,「九哥現在,巴不得將你捏成泥人兒揣在懷里,走哪兒都帶著。」她嘖嘖嘖,面露嫌棄,「這般離不開,至于嘛?」

這個泥人兒的比方,阮雪音哭笑不得。又忖旁人不知他們的深泉鎮、蓬溪山、鎖寧城之行,乍看過去,不就是自己得寵連夕嶺之約也能跟?

世間萬事,概莫如此。外人看熱鬧,越看越熱鬧,以為台上那出便是好戲,全不知幕布後面方為真章。

所以知不全者往往樂于開口,自以為鞭闢入里,盡得玄機;反而知深知廣者少言,識得乾坤大,更惜草木青。

顧淳風暫時還不屬于後者,卻也不屬于前者——

因為她只是樂得開口,並不自以為是,不無禮,不討厭。此為另一種可愛。

兩人入偏殿,對坐飲茶吃點心。阮雪音不理她揶揄,笑問︰「臨行前布置給你那些書,都看完了?」

「別提了。」顧淳風唬著臉,「你不在,小漠不在,我一個人看書,全無氣氛。看了又沒人問,沒人查功課,哪有動力啊。」

一番歪理說得聲情並茂。阮雪音且笑且搖頭,「騎射呢?最近也沒去騏驥院?」

「去是去了。」顧淳風一擺手,「但老師不在,我自己一個人來回跑,日復一日,也不見精進。」

沈疾跟他們出去了。阮雪音了然。「紀齊呢?」

「九哥不是賞了他差事嗎?已經去報到了,最近都不見人影。不過那個叨叨鬼,不要他指導也罷。」

紀齊去了薛戰的營。阮雪音想起來。「這下沈疾大人回來了,我也回來了,你這上午讀書下午騎馬的日子,又可以重新安排上了。」

「可不嘛。」顧淳風眉開眼笑,「所以听聞你們回來,我挽瀾殿都沒去,只想來找嫂嫂。」

顧星朗該也沒空見你。阮雪音心道。一走大半個月,縱有紀相監國,奏折怕是依然堆滿了御書房。恐怕近幾日都要睡在奏折堆兒里了。

「說起來,」這般想著,忽反應要事沒辦,她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巧錦盒放置淳風面前。

「送我的?」

「打開看喜不喜歡。」

顧淳風可太喜歡收禮物了,尤其這種裝在錦盒里的,一多半是奇巧玩意兒。她兩眼放光,麻利拉開盒扣,一掀蓋,卻是一枚珠花。

通體銀制,不算太亮,狀似三片羽毛錯落隨風起,細巧鏤空顯其輕盈,又有淺金明黃珊瑚寶石點綴,稱不上華麗,勝在別致,且頗有幾分樸拙韻味。

「好看啊。」不是奇巧玩意兒,顧淳風略失望,但姑娘家嘛,誰不喜歡珠花呢?她掂在掌心打量半刻,又與袖口羽毛紋樣比對,「與我這些宮裙正相稱,嫂嫂有心了。」她笑嘻嘻,

「是回宮路上買的?霽都還有這種式樣的珠花,我從前出宮,竟然從沒見過。」

自然不是霽都買的。好在此題無須她答。「這是沈疾大人買的。具體哪里買的,我沒問。」

顧淳風眨眼:「沈疾?他給我買珠花做什麼?」想一瞬,將東西放回盒中,「不好吧。這樣不算私相授受?」

私相授受。阮雪音也眨眼。是有違宮規。「我給的也不行麼?」

在深泉鎮時讓沈疾幫挑幫買,確打著自己要補生辰賀禮的旗號。此刻未及時言明,一來想觀淳風反應,二來——

珠花到手,她要給沈疾錢兩,對方死活不收。不就成他送的了?

「你給的,」顧淳風再眨眼,認真評估,「本來行,但你都告訴我了是他買的,不就成私相授受了?你只是個中間人。」她說完這句,覺得不對,蓋因私相授受和中間人這種話,太容易叫人想歪。

好端端買什麼珠花啊。

她呆了半晌,靈光乍現︰怕是想以此換回他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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