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策馬向風嘶

競庭歌清早醒來,甚覺頭昏腦脹。她看一眼窗外天色,該是還在卯時。

已經很久沒醒這麼早了。她想。昨日也醒得早,天也沒大亮。來了霽都之後,連續兩晚都睡得不好。

上官妧給還了一封信。自然是請她轉交其父。那封信就在枕邊,昨夜睡前她猶豫許久,終究沒有打開。

再等等。她勸誡自己。

于是翻身下床,頭痛欲裂。夜里不困,白天不醒,但再要睡是決計睡不著了。

真冷。她打了個寒戰,心道這時候靜水塢的地龍應當已經燒起來了,整個蔚宮許多地方該都很暖。

霽都的冬天恐怕也冷。只是冷得比蒼梧要晚。昨日在折雪殿和煮雨殿,都沒覺得暖和。祁宮沒有地龍麼?還是只暖閣有?

她挑眉,暗自慶幸,可虧是選了慕容峋去了蒼梧。蒼梧的冬天最冷,但最好過。十五年崟國之冬已經讓她習慣了縮手縮腳抱手爐,山里更冷,她和阮雪音都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圍著炭盆——

在蒼梧過冬簡直人生之大喜大幸。遠勝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就沖這個,也得站定蔚國不動搖,在蒼梧過一輩子冬。

她笑起來,仿佛光是想想靜水塢的熱氣便足夠讓她此刻生暖。于是心緒稍佳,從箱中翻出來一身明紫色綢裙換上,漱口洗臉畢,打理好一頭青絲,披上阮雪音的絳紅斗篷出了門。

初冬氣息已經凜然而至了。尤其清晨。她張嘴呵了小口氣,極淡的白霧自空中凝結又消散。

大紅大紫,出現在清冷蕭寂的庭中格外醒目,尤其同溶館的後庭既大且闊,那一點紅紫便尤顯得聲勢奪人。如此張揚絕艷兩種顏色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且都大面積存在,竟不顯得俗,也不顯得過,反而匹配出某種沖撞又融合、矛盾又統一的美感。

以至于所有晨起開工、在前後庭與各樓閣間穿梭經過的人,都忍不住小心翼翼瞧上一眼。或遠或近,或多或少。

他們都知道她是誰。

而如此傾城色如此獨自闊步于大庭廣眾之下,坦坦蕩蕩,毫不避諱,更無任何含羞扭捏之態——

見多識廣如同溶館內眾人,也被此一番畫面震得出神。

她走過後庭,經過中庭,專供早點與午後茶點的偏廳叫做「一壺春」。想是時辰尚早,廳內人少,只兩三位像是外來小吏各踞一桌正慢吞吞吃喝,顯然困意未消,方醒卻未醒。

她邁步進去,不多的幾個人通通抬頭,驟然掠入的冷風將困意席卷,「一壺春」三個字于頃刻間被賦予了意義。

所有人都反應過來此人是誰。又或因沒睡醒之故,他們無一轉頭或低頭,直愣愣盯著來者直至對方選定位置坐下。

競庭歌感知到了那些目光,像過去所有類似時刻那樣將它們一把抹散,抹得一干二淨不留任何陰影。然後她招呼同樣呆滯在原地的廳內小廝,詢問今日早點都有什麼,對方愣頭愣腦報了,她隨口選了三樣,方見那小廝又愣頭愣腦去了後間。

碧粳粥,糖蒸栗糕,棗泥糯米餈。食材上佳,口感上佳,可惜兩道點心都不夠甜。

她撇嘴。還是昨日煮雨殿的桔紅糕提神。

出得同溶館,早間涼氣已經退去許多。晨風輕襲,對于已經在蒼梧度過了五輪四季的競庭歌來說,這種風基本不叫風。

宮中特意安排下來供她在霽都期間使用的馬車就候在大門外。

「先生要去哪里?」

那車夫看著身量倒高,只是瘦弱,周身裹得嚴實,戴一頂壓耳帽,卻似乎仍是畏冷,略微縮著手。

去哪兒呢?前日鳴鑾殿覲見,顧星朗說她想去哪里、想要見誰都可以。

那便先看看底線在哪里。她入車內坐定,莞爾一笑,

「教駿營。」

路面平整,馬車未行,以至于御馬人執鞭之手那突的一頓全沒留下痕跡。車 轆聲響起來,馬車離開同溶館很快上了繞城車道,一路向北,晨風輕卷簾。

教駿營在城北。連著良馬營、御馬院營等一眾騎兵駐地也都在附近。

競庭歌下了車,守在營門口的兵士最多不過十五六歲。眼見來者步履如風,氣勢如虹,一副理所當然之姿,他心下打鼓,暗忖莫不是宮中哪位貴人?又拘于紀律不敢輕易動聲色,待對方走進站定,方沉聲問︰

「軍營重地,姑娘找誰?」

競庭歌燦然而笑︰「屯騎校尉薛大人。」

那小兵一怔,肅容道︰「大人現下不在營中。」

「何時會在?」

小兵模不清對方身份,不敢妄言,想了想答︰「姑娘若與大人有約,可自己同大人聯絡。大人素日行程安排,不是我等能過問知曉的。」

競庭歌也不失望,揚眸看向對方再道︰「我以為薛大人在或不在,我都是可以進去的。看來你們沒有接到旨意。」

不過如此。她暗道。底線這般高,還說什麼想去哪里都可以?教駿營不能進,約莫良馬營也不能進,想來薛戰麾下所有騎兵駐地都不能進。

薛戰的地盤入不得,其他三位那里怕也難辦。禁軍四校尉,這幾日或許都不在營中?

柴一諾那邊呢?

她心下盤算,也不等對方回答,轉身徑直向馬車停駐處折返。那小兵一動不動立在原地,被最後那句「旨意」唬得半晌沒回過神——

是旨意,不是指令。

他心腦急轉,窮小半生之智連猜帶蒙,終于有些反應過來對方是誰。

可真——

漂亮啊。

怕是比宮中幾位夫人還漂亮?

「先生接下來要去哪里?」

這車夫倒干脆。競庭歌暗忖。就是瘦弱了些,講話也有氣無力,不知是哪位校尉大人手下親信?她挑眉,忽覺這番事前猜測不甚合理——

原本車夫一類身份乃監視她此間一舉一動之最佳人選,至少能大致清楚她每天都去了哪里。既是祁君陛下意思,這個人必由禁軍出,知道路,能駕車,有腦子,還得是親信。

但禁軍四校尉皆名聲在外,誰會選這麼弱的親信?如此資質,也混不了大祁禁軍營吧?

馬兒嘶鳴。車夫在外間揮鞭輕斥。競庭歌醒過神來,收斂心緒,想了想答︰「騏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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