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庭歌撇嘴︰「放心。上官家還有個人在祁宮,初始線索也在這里,繞不過你去。」
阮雪音點頭,忽又想起一事,「你可記得,老師曾說她有一位故友,精于易容,堪稱聖手?」
競庭歌想了好半晌,不確定道︰「是說過吧。我記不清了。」
阮雪音知她只記自己關心的事,頗覺無語︰「他們當中,有人會易容,也是聖手水準。上官姌就是帶著面皮在祁宮藏了十二年。」
「他們,指上官家的人?以及我們在懷疑的某個或某些,立于暗處之人?」
「是。」
競庭歌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了。」
日光傾瀉,穿過窗欞打在潔白楓木圓桌上,將那些細致蜿蜒又全無糾葛的木紋照得異常清晰。
清晰得叫人心慌。
阮雪音與競庭歌起身往正殿去,緩步並行,相伴無言,都莫名有種自己是否亦落入了某盤未知棋局的——
不能說恐慌。對于兩個空前明慧的姑娘來說,更像是,警醒?
以至于先前有關細作、江山美人、情報、立場乃至于閑事的往來試探都有些相形見絀——
兩個人各懷心事,或者說各自懷著同一件心事,總算共用完午膳。照目前情形,競庭歌被允準入後宮只有今日,時間有限,自然不能午睡;就是阮雪音要睡,她也不許。
于是略作休整,有一搭沒一搭又說了幾句,未時過半,二人出發,方向是煮雨殿。
日光正燥,又才吃飽喝足,兩個人走在路上都甚覺頭重腳輕,神疲乏力。因自幼所受教養方式之故,她二人精力在女子中算是相當好的,熬得住夜,挨得了困,此時要去「辦正事」,更沒有困乏的道理。
究其原因,終還是方才兜兜轉轉將線索繞至老師身上這項,于不經意間攪了心神。
競庭歌略想一回,有些來氣,很想轉頭罵人。
老師神秘,自她們跟隨以來也有十六年了。這麼些年下來都相安無事,如今就因為四姝斬,當真要反查起師門來了?老師若有問題,還叫你查它做什麼?
轉臉便要嗆聲,卻見阮雪音也自飄飄忽忽神思倦怠;她猶豫半刻,收了惱怒,這才發現周遭人來人往,偌大的御花園內竟是熱鬧非常。
「這祁宮倒稀奇,大中午的,一個個不趁主子們消停也自歇一歇,人來人往都忙什麼?」
一路無話,便是雲璽跟在後面也覺困乏,總算听見有人開口,趕忙答︰「先生忘了,傍晚君上在呼藍湖畔設家宴為先生接風,此刻看他們往來方向,當是在籌備布置呢。」
競庭歌挑眉,旋即燦笑︰「真是好大一個面子。」又轉而向阮雪音,「究竟是給你面子,又或給慕容峋面子,還是祁君陛下自己有所盤算?」
阮雪音被當頭烈日曬得心氣不順,聞言也不轉頭,悶悶道︰「你自己送上門來,巴巴要入後宮找我,這麼昭然若揭的動作,人家豈有不作反應之理?」
「這是你猜的?還是他告訴你的?」
「待會兒入了煮雨殿,你們自己聊。」阮雪音不接這兩句問,徑自轉了茬,「我杵在旁邊,怕人家有口難開。」
競庭歌輕嗤一聲︰「你以為你不在,她就會對我知無不言?」
阮雪音一愣,旋即搖頭︰「同一陣營還要千算萬算,都夠費勁的。」
「是上官朔那只老狐狸心竅多。我又不曾算計他。」
你叫上官朔老狐狸,因為打過交道;老師又為何會稱紀桓作老狐狸呢?
「我說,見她之前,我得把你這里的說法先听了。」眼見對方又開始走神,競庭歌再催,「方才說好要告訴我的。」
自討論面子問題始,阮雪音擔心她又口無遮攔喊出顧星朗尊名,有意加快了步速。故而此時兩人說話,雲璽和幾名隨侍皆被甩在一丈開外,四下無人,算是安全。
阮雪音斟酌片刻,覺得僅就自己所知,其實無不可說,剛要開口,遠遠見清晏亭里坐了個人。
一身明翠,一身端莊矜重,便在阮雪音凝了目光過去的同時,對方亦轉頭望過來,展顏而笑,名花傾國,在滿園瀟瀟秋色中竟有些春盛意味。
「這是紀晚苓?」眼見那人起身出亭徑直過來,競庭歌低聲問。
「眼力不錯。」
「我是誰?」競庭歌輕笑,「她倒有事找你?」
「看樣子,怕是找你。」
「找我?」
「大名鼎鼎的競庭歌來了祁宮,總要見一見吧。紀相不方便會你,自有人方便。」
競庭歌神色如常,只聲音微微挑了調︰「所謂大祁第一高門,嘖嘖,也當真是殫精竭慮。今晚不是有家宴?她著什麼急?」
「今晚家宴沒有她。」阮雪音低聲回。但有紀平啊。她驀然反應。還需要另外派她?
而紀晚苓已于這番思忖間施施然到了跟前。
兩位夫人相見行禮,競庭歌微笑頷首,既不福身也不問安。紀晚苓略感詫異,並不訴諸面色,溫聲道︰「早先听聞競先生將來霽都,便一心想要一見,也好當面致謝。」
競庭歌聞言也詫異,勾唇一笑︰「瑜夫人哪里話,庭歌何曾效勞,還需要你當面致謝?」
紀晚苓似是意外,看一眼阮雪音,和煦再道︰「雪地印記之事,听說耗費了先生整整一個月時間,此乃晚苓之請,自然要謝。」
競庭歌秀眉再挑,笑容亦變得叵測,勉強忍了轉臉去看阮雪音的沖動,「瑜夫人客氣。查案解謎什麼的,蓬溪山最是喜歡,也算擅長,你就是不請,我們也是要查的。」
阮雪音滿心無語,暫時不想分析紀晚苓跑來挑這麼一句是何意圖;而競庭歌顯然不打算放過送上門來的魚,這就要揚桿子垂釣了。
「說起來當年之事,本與祁國無涉。若非地方選在了封亭關,崟、蔚兩國在場的又都是儲君或儲君之選,祁國本無須出面,更無須勞動戰封太子。」她煞有介事嘆氣,輕輕搖頭,「誰曾想三方都年輕氣盛,又都是日後要登大寶之人,一言不合,竟這樣鬧將起來。」言及此,她面露疑惑,
「瑜夫人可知當時具體情形如何?傳言眾說紛紜,但據我所知,戰封太子不是沖動易怒之人;我這幾年在蒼梧與肅王往來,他也是沉得住氣的,雖然火氣是大了些。至于阮佶,」她抿嘴一笑,「崟國這位太子的斤兩咱們都有數,不值一提。」
阮雪音猜到這人要釣魚,卻不成想她用力這麼猛——
煮雨殿不去了?奉君命來辦的差,不及你在這里探案誅心以備排兵布陣?
好在紀晚苓是個有分寸的。不僅有分寸,也有腦子,更有定性。她並未就著競庭歌之言往下回應鋪展,只微怔了片刻神,展顏再笑︰
「競先生好奇之事,晚苓也有許多不解。說起來此事之所以撲朔迷離,也因為事涉三國,大家各執一詞,又因為種種原因無法將各自所知的線索完整放在一處分析。先生來霽都自有差事要先辦,晚苓不便在此攪擾。待先生辦完差,若得空,不妨來披霜殿一敘。」這般說著,又看向阮雪音,「珮夫人自入宮便一直在查此案,難得競先生來,更得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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