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宮闕動高秋

「原本,競先生為最佳。」上官朔今年已五十有二,雙目卻毫無上了年紀之人的渾濁,全然清明,偶爾凌厲,此時抬眼望君王,灼灼如正午日光,「她是女子,方便入後宮;又是珮夫人師妹,哪怕祁君陛下拒絕她拜會瑾夫人之請,總無法拒絕她探望久不見面的師姐。」

「與此同時,她還能順便探知珮夫人如今狀況。」此乃慕容峋長久以來關心之事,是故月兌口而出,「大人方才說,原本。難道有不妥當之處?」

「君上,」上官朔目光總是平遠,故而揚眸時總是顯著,「封亭關之事,君上沒對競先生說吧。」

「相國當初所言,朕極贊同,只字未提。」

不僅只字未提,而且全盤撇清。他猶豫一瞬,終是未將競庭歌早先起疑之事講出。

上官朔深知慕容峋為人,听他此言,暗暗寬心,然後道︰「競先生對那件事懵然不知,若此赴祁宮順利見到瑾夫人,無論老臣長女情形如何,都極可能牽扯出十月十四之事。若此事被競先生知曉,封亭關疑案,怕會再生波瀾。」

尤其她本就有探查之心,甚至為此去找過慕容嶙,八月那個傍晚被他在靜水塢攪和一通,最近方消停了些。

卻不知是否真的消停了。

一念至此,慕容峋有些惴惴,沉了語聲道︰

「只是如果。依相國之見,便是讓她知道了事情始末,最壞結果該當如何?她入蒼梧已經五年,又認準了我蔚國為其揚名天下之路徑,即使告訴她,亦不會改她心志。」他看著上官朔,極認真,「她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不會因為我們做過什麼而生出對錯評斷,更不會不滿,相反,她接受一切手腕計策,只要目標達成。這一點,相國大人比朕更清楚。」

競庭歌的心性,早在那場奪嫡大戰中顯露無疑。而上官朔當年為什麼在最後關頭轉而站到了慕容峋這邊,已經是關于此節的最佳表彰。

「有時候朕甚至在想,是否告訴她更好,越早越好。她畢竟為蔚國謀事,少了如此重大一項依據,並不妥當。」

「君上即位不久,老臣便說過,封存此事,九利一害。告訴她的後果,臣無法作判斷,但正如君上方才所言,越少人知道的秘密越可能成為秘密。這件事的知情者,尚存于世的,已經不少了。更何況競庭歌不是一個人,她有老師,還有師姐,她的師姐如今,就在祁君陛邊。」

言及此,那張清 面容上的淺壑生了起伏,「珮夫人入祁宮究竟所為何事,君上依舊沒能獲悉?」

「沒有。」慕容峋亦有些喟嘆,「但八成確定的是,恐怕不為其父。」

上官朔默然。

「看長線罷。今日局面,並不能鎖定來日。」半晌,他悠悠開口,「老臣前後思慮,仍覺此事非競先生出面不可。為穩妥計,臣打算請她捎一句話給瑾夫人,盡量,讓瑾夫人不動聲色講明情形,又叫競先生猜不出來。」

「瑾夫人的能耐,可做得到?」慕容峋微挑眉,「大部分女子,都不是她對手。」

後面這個「她」,自然指競庭歌。

「試試吧。」上官朔沉聲,「若實在露了端倪,君上不也有意叫競先生知情?瞞不住有瞞不住的策略,到時候再計;但祁宮那邊的情況,尤其祁君陛下的態度反應,咱們務必要有數,這將決定蔚國此後十年的謀劃與速度。」

雲物淒清拂曙流,宮闕動高秋。

競庭歌自然不拒這項安排。赴霽都,入祁宮,會顧星朗,見阮雪音,樁樁件件都是她求之不得的大好事。至于上官朔放了一個從未听聞的女兒在霽都十八年,她雖初時詫異,到底對這類事接受程度高,不覺怎樣,只在慕容峋簡要陳述之後回憶片刻,嘖嘖道︰

「怪不得那時候他言及犧牲女兒,唏噓非常,原來不止一位。我一早猜到他在祁宮還有人,所以那些書信才能不經瑾夫人之手順利傳回蒼梧。卻不曾想,竟是另一位相府小姐。」她有些好奇,「藏身祁宮十二年竟沒被逮出來,是個厲害人物。卻不知上官妧有沒有她姐姐那樣的好本事?」

慕容峋暗想有與沒有,此次便能見分曉。又反應她方才言論,蹙眉道︰

「上官朔又是幾時對你說的犧牲女兒雲雲?這蔚國朝堂一眾文臣武將,你倒一個都不放過。」

競庭歌瞪眼,「那次可是他找的我。」頓一頓又補充︰「在夕嶺。為了你那段時間總去夙緬谷。他覺得不妥,讓我勸你少去。」

「你們也有這般沆瀣一氣之時。倒叫我刮目相看。」

「共事一主,求同存異罷了。說到底,我與他雖有些政見想法上的沖突,畢竟一個陣營。至少目前是。」

她無謂擺手,又忽覺不對,「依著坊間傳聞,顧星朗是不殺細作的,你們如此緊張做什麼?他用刑亦少,對女子想必更會手下留情,逮住了,逐出來,上官大人還能派人去尋,甚至接她回家,不是皆大歡喜?」一壁說著,又忍不住搖頭,

「可惜了,整整十二年,竟然只是傳信。如此悠長歲月,歷經兩代祁君,謀一個大局兩連殺都夠了。就算顧星朗難殺,彼時定宗陛下病重,難道不能推波助瀾一把?」

慕容峋心頭一滯,險些訴諸面色,轉了目光道︰「一個小女子,能十二年遞消息不被發現已是天大的本事,你道這世上的姑娘都如你這般能耐?」

競庭歌將這句話視作終極夸贊,展顏而笑,「倘若是我,必當好好布一盤棋,一箭數雕,大殺四方。」

殺人用腦不用刀,甚至前者可能比後者厲害百倍,關于這一點,直到近幾年慕容峋才切身體會,進而服氣。在以武立國三百年的青川,這是一項後知後覺;也因此,他格外在意顧星朗,亦格外在意蓬溪山的另一位少女會否幫助顧星朗。

就像面前這位少女從天而降,替他大殺四方謀取君位一樣。

「你不日便要出發去霽都。這也是個謀局之機。」

「我自然有數。」

她似笑非笑,蒼梧深秋冷且沁,而慕容峋至今未再見過哪個女子如她這般,一笑傾城天下寒,勃勃野心與殺機皆掛在眼角眉梢,半分不隱,縴毫不藏。

「你可是終于意識到了朝堂上有女子的好處?」她轉臉向他,面有得色,「想來上官朔也意識到了?有些困局,本就只女子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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