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燕雀鴻鵠莫相問

沈疾和滌硯再次面面相覷。一來他們對此類題目真的不熟;二來,三個大男人聊婦人生產,其中一位還是國君,畫面實在不算美觀。

顧星朗卻淡定一如既往︰「姑且按足月來算,那麼邱美人有孕是在九月下十月上。阮仲出生于永康五年。永康四年九月末十月初,崟宮有什麼事嗎?」

滌硯聞言,返身去往烏木書架邊,走過四五個縱向分格至最左側,伸手拉開一方暗屜,單手探入從左至右似在點數,最後取出一本大而厚的硬殼書冊。

依照書冊邊密集似是注釋的小條,他很快翻到其中一頁,迅速瀏覽過了,又連翻數頁,抬頭道︰「回稟君上,永康四年九月二十至十月初十共二十日,無年節日,無重大慶典,只有常規一項,秋獵。」

「哪幾日?」

滌硯埋頭,向後又翻動數頁。

「十月初五到十月十五。」

「秋獵。」顧星朗重復一遍,「容易出事的總是宮外。去吧。查查這個邱美人是否伴駕隨行,同行的,從皇室到朝臣,都有誰,一個也別放過。」

沈疾會意,若有所思道︰「秋獵同行的,武將居多。」

「不要有預判。」他看著沈疾,「傳話時尤其如此。你提醒他們武將居多,他們就會下意識設重點,哪怕有文臣,也是敷衍了事。」

沈疾聞言微凜︰「明白。崟國那邊都是用久了的人,長久以來听從君上吩咐,估模學得不少,好在還不至于自作主張。」

「馬虎不得。內部比外部更難防範,出了事,影響也更大。盯緊了。」

滌硯往白玉杯里再斟茶︰「君上挑的人作的安排,這些年下來還沒出過問題。」

顧星朗不置可否,「其實最直接準確的辦法,是看太醫局的檔案。可惜阮在醫藥之事上一向謹慎,這條路怕是不通。且先查著吧。」又抬手揉一揉眉心,「出發的日子定了嗎?」

「是。定在初十,傍晚已經傳旨去各殿了。」

十月初十,祁宮門開,御駕啟程前往六百里外的夕嶺行宮。

未免影響城中秩序,浩浩蕩蕩幾百人的車馬隊伍直接走的繞城車道。可即便如此,仍是擋不住城中百姓放下手中活計前往圍觀,寬闊車行道兩側盡是此起彼伏三呼萬歲的人群,和嘈雜交疊听不清內容的閑話。

「今年後宮人多,果然車馬隊伍都長了不止一倍!」

「可不是?听說四位夫人都去。說起來除了瑜夫人,其余三位咱們都沒見過呢!」

「瑾夫人和珍夫人也是出了名的美人,若能一並得見,那才叫此生無憾!」

「說起來最神秘就是珮夫人了。與青川赫赫有名的美人們共侍夫君,要是我,還不得急白了頭?」

「去,所以說你們這些婦人見識短。你怎知珮夫人不美?」

「去,所以說你們這些男人豬腦子。她若美,聲名在外的為何是八公主?」

「去去去,听說珮夫人不在宮中長大,一直生活在蓬溪山。既然甚少人見過,如何評論,又如何比較?我賭,珮夫人是美人。」

「我跟。」

「我也跟。」

「快,誰跟我一起?我賭珮夫人不得寵!」

「我我我,我跟你。」

「噓——吃豹子膽了你們,敢議論當朝夫人!御駕未至,你們當這些巡防大人們聾的?今日可都是禁軍!腦袋不想要了?」

與這條近百里的出城車道同樣熱鬧的,是六日前的蒼梧入城道。

那是十月初四,酉時方至,御駕入宮門。

與霽都城內全然自在的熱鬧不同,在蒼梧,靜候國君的只有三呼萬歲。持續,規矩,整齊劃一,連哪波先哪波後、中間間隔多長時間都是講究好的。一來國風、民風不同,二來蔚國後宮沒有四夫人,車隊里甚至無一位嬪妃,實在不像祁國那般談資豐富。

與當今君上一同入宮門、而又單獨乘坐一輛馬車的女眷,只有競庭歌。

這原本也很值得閑話。畢竟青川三百年朝堂上沒有出現過女謀士,還是如此絕色的女謀士;這位前無古人的姑娘如今還住在皇宮,且入宮居住近兩年,竟仍未——

冊封。

競庭歌與當今君上的關系,實在是蔚國尤其蒼梧民眾極其樂意在茶余飯後一再討論的話題。但一來此事已經發酵五年,再是熱心的路人甲乙丙丁也難免疲憊;二來蔚國國風甚嚴,哪怕要閑話,也不能在這種場合。

競庭歌當然知道那些平靜之下從未真正消停的議論之聲,甚至很有些難听的,比如說她早已委身于君上,只是為了謀士名頭、一展宏圖之野心而拒不入後宮。

在這個時代的認知里,一個女子貪戀功名甚至染指朝政,本就得不到什麼好名聲。更何況若那些流言為真,她也非常不自愛,哪有清白女兒家以非嬪非婢的身份常伴君側的?

但她不在乎。相比幼年時沒有盡頭的黑夜、瑟瑟發抖的嚴冬、倉庫里的老鼠聲、睜眼到天明的恐懼、隔三差五毫無緣由的棍棒,還有那雙時時膠在身上幾乎將自己看殺的眼楮,這些算什麼?

她不認識他們,更沒興趣听那些愚蠢的編排;有朝一日她輔佐慕容峋統一青川,她的名字長留史冊,他們的後代、後後代,千千萬萬蔚人都會稱道傳頌她。

誰還會記得這些無稽之談?就算記得,誰又會在意?

所以馬車駛入蒼梧,她听著外間一浪接一浪聲如洪鐘的萬歲,心內異常平靜。她甚至在那些高昂肅然的呼聲中看到了十年、二十年後由蔚國開啟的萬世太平,覺得熱血沸騰。

繡巒和奉漪沒有感受到她內心波動。她們正熱火朝天談論另一樁閑事。

「許是兒子成家,女兒也嫁了人,沒什麼可操心的,才漸漸開始出門兒了?」

競庭歌回過神來時,听到的第一句話便是奉漪此問。

便听繡巒接口答︰「應該吧。我幼時便听聞相國夫人貌美,在王府那幾年一直無緣得見。這兩年入了宮,兩次天長節前朝各位大人攜家眷同賀,她也都未露面,據說是身體不好,常年臥于病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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