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釵頭鳳(下)

「這麼晚了,夫人這是要去哪兒?且先將今日的燕窩用了。」

她將托盤直接放至窗邊茶榻小幾上,打開盅蓋,里面淺棕紅的湯水和燕窩絲,是血燕。

阮雪音笑笑︰「我和雲璽一會兒去月華台。沒什麼事,留個開門的人,你們都早些休息吧。」

自御輦開始每夜接送,阮雪音再沒有上過月華台,莫說她自己適才覺得不慣,便是雲璽和棠梨此刻听了也怔愣。

「說起來,今夜要不是瑜夫人——」棠梨欲言又止,表情也有些訕訕。

雲璽卻已听出了苗頭,不耐道︰「你這麼個愛說話的,有事就講,支支吾吾急死誰?」

阮雪音正小口吃燕窩,听到「瑜夫人」三個字,拿著小銀匙的手頓了頓,旋即恢復動作,表情亦淡定。

棠梨聞言,干脆丟下包袱,一股腦兒往外倒︰「入秋了,御膳司制了蜜梨膏往各殿送。半個時辰前來送梨膏的阿瑞說的,晚膳時分瑜夫人便入了挽瀾殿,一直沒出來。挽瀾殿的輕輦,今夜自然來不了。」

她撅著嘴,不高興都寫在臉上。

雲璽瞪眼,默默看一眼阮雪音,她埋頭吃得認真,沒什麼反應。

于是輕聲問道︰「你可打听了,是瑜夫人自己去的,還是君上派人去接的?」

「仿佛是瑜夫人自己去的。」

雲璽松下一口氣,又不動聲色往阮雪音臉上瞟。

她仍是沒反應,就仿佛根本沒听到這段對話。

這就怪了。放在平時,她都會制止她們議論這些事,或者輕描淡寫說一句潑她們冷水的玩笑話。

但她此刻竟然什麼都沒說,甚至假裝沒听到。當然也可能是真的沒听到。

雲璽感覺她不對,不敢再多言。遞個眼色示意棠梨先出去,轉而向阮雪音道︰

「奴婢這就收拾,待夫人吃好了,咱們去月華台。」

對于雲璽不再繼續話題,同時接上月華台行程的舉動,阮雪音心里是感激的。她說不清此刻心情,但雲璽讓她覺得體貼。

主僕二人上得月華台,已入亥時。一個多月沒來,這里還和她初入宮時一般無二,甚至可能很多年來都是如此。

時間就像徹底遺忘了這個地方。

但畢竟不再是盛夏,氣溫和氣氛都更接近她才入宮那會兒。只是彼時春日,到底顯得有生趣些,此時初秋夜涼,相較之下便有些沉郁蕭索。

其實花朵尚在盛放,沒有那麼沉郁。有時候環境帶來的感覺,只關乎心情。

雲璽正擦拭軟榻和小桌,阮雪音打開了曜星幛。她下意識轉頭往披霜殿方向看,茉莉花圃內潔白馨香的小朵已經凋謝殆盡,只剩綠葉,和那時候一樣。

那時候,顧星朗還在風露立中宵。

不過半年,卻好像過了很久。

她有些懵,腦中時間順序混亂地閃過很多瞬間,寧和的,忐忑的,暢快的,緊張的,還有一些難以用任何詞匯形容、莫名其妙又揮之不去的,像是愉悅又像是害怕的奇妙時刻。

那些很像心悸的時刻。

走遍萬水千山終于接近漫天繁星的時刻。

或許都只是錯覺。

眼前景致逐漸變成平面,仿佛她只是在看一幅繪著祁宮圖景的畫卷,而自己是完全的旁觀者,局外人。

人有時候會產生錯覺。對一些人、一些關系生出階段性的錯誤判斷。

明白過來是錯覺就好。記住自己是誰,這很重要。

她頗覺自嘲,牽動嘴角笑笑,回頭見雲璽已經收拾安排妥當,正望著自己愣神。

「怎麼?」

雲璽猶豫,半晌問︰「夫人有心事?」

「沒有。為何這麼問?」

「奴婢沒見過夫人這般神情。叫人看了難受。」

阮雪音不大明確她話中意思,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神情是怎樣神情,想一瞬,無所謂道︰

「我一向如此,沒什麼變化。倒是你,最近都很奇怪。」

這般說著,熟練月兌下繡鞋在軟榻上舒展開,舉起墨玉鏡將右眼湊上去那刻,她頗覺踏實。

還是這樣好。也許從來就都是錯覺。

雲璽默默沏茶,想等阮雪音結束第一回合觀測再說些什麼。

對方卻好半天沒有放下墨玉鏡。時長已經是平時一個回合所用時間的兩倍。

她真正憂心起來,忍不住開口道︰

「夫人歇會兒吧,看這麼久,眼楮不酸,手也酸了。」

阮雪音方回神,放下那柄長管,發現不僅手臂酸,脖子和肩也微微發脹。

適才走神了。看著那些被放大的星辰,腦子突然去了別處。

她深吸一口氣,覺得狀態糟糕,起身端起雲璽倒好的茶開始喝。

「其實剛棠梨也說了,瑜夫人是自己去的,不是君上接的,您不必太難受。最近君上對折雪殿的上心程度,前所未見,且奴婢在御前數年,君上看夫人的樣子——」

阮雪音蹙眉,轉臉看她,「你在說什麼?」

雲璽一怔,被這句不知是裝傻還是防御的反問堵得說不下去,只訕訕道︰

「總之夫人別多想。」

如此情形,一開始便是五晚。

整整五日,挽瀾殿的輕輦沒有去過折雪殿,也沒有到過月華台。而據說這五日瑜夫人每每去挽瀾殿用晚膳,近亥時才會回披霜殿。

形勢驟變,宮中熱鬧再起。

話題中心很明確,那兩道盛寵令剛下十天有余,連續出入挽瀾殿一個多月的珮夫人突然不再乘御輦往返了。

取而代之的,是瑜夫人每日酉時直接從披霜殿步行去挽瀾殿,和君上一起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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