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如顧星朗所說,天下是一盤棋,皇宮也是一盤棋。阮雪音入了棋局,便不可能獨善其身。哪怕她自己的目標和路徑都明確,也很難不被別人的目標和路徑拉入漩渦。
便在第二日午後,上官妧來了折雪殿。
「上次說要向姐姐討茶,姐姐一直不相邀,我只好不請自來了。」
還是那把甜糯嗓音,但語氣已沒有了昨晚的綿軟。阮雪音腦中再次響起那一聲聲的「妧兒」,頗覺涼颼颼。轉念又一想,若自己是男子,或者也很受用?
雲璽見她走神,伸出左手食指從背後戳一下她胳膊。
阮雪音回神,微笑道︰「那日之後一直不得空,時間一長,便有些忘了。你要來,我總是歡喜的。」
雲璽意外,又覺欣慰,暗忖這場面功夫倒比初入宮時精進許多。
上官妧也意外,微愣,旋即燦然,「近來君上夜夜接姐姐往挽瀾殿,想來姐姐一顆心都在君上那里,也記不住我的事了。」
這話怎麼听怎麼別扭,阮雪音想略作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
上官妧卻似乎並不打算等回應,認真打量起折雪殿中花植布置,嘖嘖贊嘆︰
「不愧是明夫人舊居,竟有一半植物我都不認識。據聞當年太祖陛下修建折雪殿,張榜招納青川最好的匠師,光設計圖紙就收了上千張,挑了七天七夜。待殿宇修成,又命人遍訪青川大陸,尋來適宜霽都水土的各種珍稀花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史料中關于後妃的記載本就不多,入祁宮之前,阮雪音在惢姬教下多是看君臣事,對此類逸聞知之甚少。搬進折雪殿後從雲璽那里听來一些,加之明夫人實在出名,格外找了些冊簿來看,這才基本清楚。
此刻听上官妧娓娓道來,不由感慨,這些世家小姐果然個個做好了嫁入皇室的準備,對于天下事了解甚微,卻對後妃典故如數家珍。
「從太宗到定宗,五十余年間折雪殿無人居住,竟還維護得如此之好,我亦覺詫異。」
上官妧轉臉看她,表情意味難明,「是啊,太宗和定宗陛下兩朝都只封了三位夫人,全都住在其余三座殿宇。折雪殿空置五十二年,如今終于迎來了姐姐。姐姐的名字里也有一個‘雪’字,當真緣分。」
阮雪音不置可否笑笑,「折雪殿距離君上所居挽瀾殿甚遠,太宗與定宗陛下既只有三位夫人,自然都安排在就近的殿宇。按規矩,這四座殿宇只能由夫人位上居住,折雪殿空下來,也就不奇怪了。」
上官妧眼中卻意味更深,「算起來,姐姐是大祁立國百年來第二位住進折雪殿的夫人。都說君上冷淡姐姐,如今看來,姐姐倒像是要重續明夫人的無上榮寵呢。」
此兩句她湊近阮雪音耳邊壓低了聲量說,以至于旁邊的雲璽和細蕪都沒听見。
言語往來間,兩人入正殿。阮雪音也不急接話,轉頭示意雲璽看茶,待茶到人坐定,方緩緩道︰
「瑾夫人說笑了。我入宮半年多,少見天顏,最近去挽瀾殿次數多些,主要因為師門的關系,君上有許多話想問我。」
上官妧飲一口杯中茶,似乎喜歡,細細品了,方莞爾一笑,「哦?我還以為是姐姐侍疾有功,與君上情分大不同了呢。」
這句話里有話,阮雪音沒想好怎麼答,也拿起茶杯淺啜一口。
「侍疾這種事,我也只是出力。終歸還是太醫局內各位大人得力。」
雲璽和細蕪奉命候在正殿門口,此時殿內只有她們兩人,上官妧亦不再低聲,
「可我听說君上發病那日,太醫院忙了整整一宿,到第二日仍不見好轉,滌硯才去披霜殿請瑜夫人。想來張大人他們最初也無計可施。怎麼姐姐入了挽瀾殿,情況便突然好轉,彼時听著如此危機的情形,君上竟在五日後大好了?」
「瑾夫人既打听得這麼清楚,想必也知道,那日我恰巧在披霜殿,是隨瑜夫人去的。我們到時,張大人他們已有法子,彼時君上也已經醒了。總歸需要有人侍疾,君上不願瑜夫人辛苦,于是留了我。」
那幾日挽瀾殿內情形,顧星朗早已下了禁言令,因此阮雪音這番謊撒得理直氣壯,無半分心虛。
「可我听說,那日姐姐回折雪殿拿過一個小箱。」
她果然費了心思打听。
「事出突然,既定下由我侍疾,自然要回去拿些日常所用。萬一需要守夜呢。」
對答滴水不漏,單從邏輯上看,沒有不合理處。上官妧微笑︰
「姐姐果然厲害。」
阮雪音不解她所指,就是有些明白,這話也不能接。尚在夏末,紫砂壺中綠雪芽依然滾燙,她抬手將兩盞杯再斟滿。
「此時只有我們兩個,姐姐也不必費力同我周旋。我雖不知你入祁宮究竟所謂何事,但姐姐彼時膚色並非曬黑,而是用了櫟實、五倍子、冬青葉和火炭母,具體調配方法和其他輔料,便不用我說了吧。」
盡管幾乎確定她通藥理,此刻听對方如此準確講出來,阮雪音仍覺震驚。
這世上能讓膚色暫時變黑的配方很多,有些非常逼真,有些卻很容易讓人看出破綻。
阮雪音那個墨玉瓶里的藥膏,涂上去就很逼真。不僅逼真,還不會損害肌膚。而上官妧此言,分明就是知道這種藥膏。
與顧星朗所中四姝斬不同,老師沒說過凝黛膏是蓬溪山獨有。但她習醫數年,也知同類藥物中,凝黛膏的配方極妙,絕非一般人能制,也不會有太多人認得。
看幾眼便能判斷她涂了什麼的人,必定醫術絕佳。就算醫術不佳,至少藥理學得很好。
所以她是打算捅破窗戶紙?
「瑾夫人極懂藥理。」
上官妧再笑,「不及姐姐。我雖通藥理,醫術卻不佳。這四姝斬引發的病癥,我便不會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