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且坐令

話說太醫院得了密令,並不敢將此次顧星朗的病癥細節外傳,因此合宮只知君上抱恙。五天過去,顧星朗痊愈,除了太醫局那幾位驚疑,倒也無人覺得不妥。

而最受後宮眾人關注的,自然是有關珮夫人的下文。連續五日侍疾,突然而耐人尋味,那麼接下來,君上會去折雪殿麼?

顧星朗依然沒有去折雪殿。

但另一件耐人尋味的事發生了︰連續三晚戌時,阮雪音都去了挽瀾殿,且是滌硯大人親自帶輦轎去接。

最耐人尋味的是,戌時一過,阮雪音便會從挽瀾殿出來,由輦轎再送回去。

連續三晚,皆是如此,一個時辰,做什麼呢?

沒人往侍寢的方向想,因為听雪燈沒亮。大祁的規矩,後妃不宿挽瀾殿,也包括不在挽瀾殿侍寢。據說太祖定下這道規矩,是為警醒顧氏歷代君王嚴加自律,無論坐享怎樣的聲色犬馬、人世繁華,回到挽瀾殿,便得記起自己是誰,身負何種責任。

當然,也是顧夜城自己于顯武七年打破了這道禁令,便是名垂青史的夜宿挽瀾殿。

盡管有些打臉,但直至太祖駕崩,顯武一朝也只明夫人能宿挽瀾殿。因此沒人認為太祖陛下定力不足,反而增加了這位傳奇君主性情的一面。而夜宿挽瀾殿亦成為近百年來,大祁乃至整個青川最被津津樂道的君王情事。

這個故事過分出名,以至于挽瀾正殿上繞檐頂一圈的百盞听雪燈,也被蒙上了濃重的傳奇色彩。歷代入挽瀾殿當差的宮人,入殿第一課,就包括學習「點燈」的規矩。

祁宮中亮燈,無論室內還是室外,一應叫掌燈。只有一種情形叫點燈,便是點听雪燈。

這件事儀式感過重,在祁宮乃至大祁民眾心中位置太高,以至于歷代祁君都不敢在此事上「舞弊」——

但凡有嬪御留宿挽瀾殿,哪怕沒有留宿,僅僅是侍寢,亦不敢不點燈。

仿佛太祖陛下永遠在看著。

遵循這道規矩,就像遵循祖訓。

然而太祖之後,從太宗到定宗,听雪燈是真的沒再亮過。算起來,當年見過听雪燈亮徹霽都夜空的孩童,最小的如今也年過八旬了。

那些老人常說,可惜啊,那般盛景,你們是無緣得見了。

听雪燈沒有亮,所以珮夫人夜夜去挽瀾殿不是侍寢。

那是做什麼?

「連續五日侍疾,已是點眼,君上無所謂,我是萬不想被她察覺的。」

「我不找你,你也要來找我。」顧星朗正在批折子。

「借東西一事,我已經等了幾個月,不在乎這幾天。」

「你連續五日侍疾,滿宮都在議論。若當真是她,你已經暴露了。」他放下筆,走過來,坐到她對面,「你一直沒說,到底為何疑心她。」

「我在她身上聞到過。」

「什麼?」

「那種氣味。我一直以為這世上不會有第四人認得此藥,是因為老師說,這其中有一味藥材天下間只蓬溪山藥園有。老師從不說沒把握的事。」

「有沒有可能,五年前競庭歌將它帶去蔚國,泄露了?」

「蓬溪山的事,我們一個字都不能外傳,尤其是藥園。此為門規。如今我與你討論,完全是因為你中了招,已經知曉。她比我更謹慎,不會泄露。」

「如果她在蔚國也遇到了類似狀況,比如慕容峋中招,她為救他不小心泄露了呢?」

「問題在于,如果慕容峋曾中招,誰讓他中的呢?這個第四人,是永遠存在的。」

顧星朗默然。

「而且,她應該沒有帶此藥去蒼梧。」

「為何?」

「她不會治。」

顧星朗意外︰「你是說,惢姬大人只教了你醫術,卻沒教她?」

說得有些多。她轉開:「我們倆學的東西,本就不一樣。」

顧星朗知她有意終結此題,也不追根究底,「你所說氣味,我卻從未聞到過。」

「這也是我想問君上的。我那次聞到,是她從我面前走過,距離不過寸許,她的裙紗甚至踫到了我的鞋。按理說,你與瑾夫人有肌膚——」

她本想說肌膚之親,反應過來唐突,改口道︰「瑾夫人會侍寢,距離更近,你竟一點沒聞到過?」

顧星朗自然明白她本來要出口那四個字,干咳一聲答︰「確實不曾聞到。她身上倒是——」

實在很難推進,繼續往下說,總叫人生出不必要的聯想。

阮雪音卻漸入論事境,平靜道︰「玫瑰香氣很重。」

顧星朗挑眉看她,「的確。」

阮雪音點頭,「我也聞到了。若不是她本身喜愛玫瑰濃香,便是有意為之。那藥材氣味跟普通藥材味不同,又真的很淡,混在玫瑰香氣里,你聞不到也在情理中。」

「只是要身上長久帶著某種氣味,除非有意涂抹,總不是一兩天能辦到的。」

「不錯。我和競庭歌這些年輪流陪老師打理藥園,許是因為少參與制藥,身上氣味並不持久。我來霽都四個多月,那種味道早就消失了。」

顧星朗心想你身上橙花香倒很好聞。卻听她繼續道︰

「我沒進過煮雨殿,那里面,有沒有種植什麼你覺得奇怪的花植?」

顧星朗思忖片刻,搖頭道︰「我對花植知之不多,就是有,也不一定認識。」他看著她,「你倒可以設法去看一看。」

阮雪音輕嘆,「夠麻煩的。我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

顧星朗頗意外︰「我以為你們蓬溪山的人動慣了腦子,不算一算、想一想、謀一謀,會渾身不自在。」

阮雪音有些無語︰「你在說你自己吧。」

顧星朗笑笑︰「能算和願意算是兩碼事。你覺得我有選擇麼?」

不知何故,阮雪音覺得那笑中帶嘲,甚至有些傷感。

「你對這個位子,其實並不稀罕?」話出口她自己也嚇一跳。

顧星朗面上微沉︰「你這麼問,我覺得很可笑。你自幼讀史,理應知道,于皇族,尤其于君王,稀罕不稀罕,喜歡不喜歡,所有個人意願都是不存在的。它們都讓位于國政天下。」

「你這麼說,我覺得你在掩飾。有時候越強調責任,越顯得不甘心。」

顧星朗繼續盯著她。她也盯著他。

滌硯出現在門外時,看到的便是這幅畫面。氣氛詭異,他有些緊張,猶豫片刻輕道︰「君上,戌時將過,是否送珮夫人回去?」

顧星朗斂了神色,淡聲答:「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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