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運收拾了下茶幾，然後就去衛生間洗漱了，洗漱完出來，卻見顧建新穿著件舊仄仄的老漢衫，又坐在了客廳里。
老顧這幾年好像是老了不少，雖然五十都不到，但是鬢角的頭發已經花白了，坐著的時候傴僂著腰，身上那件白色的老漢衫，背後隱約好像有個小洞。
想來老頭子只有那一身像樣的衣裳，月兌了以後就是破的。
「你過來。」顧建新眯了顧運一眼，然後說道。
顧運就走過去，坐在他對面。
然後就忍不住說道，「爸，你這汗衫是不是該換了？沒給王阿姨看到吧？」
「嗯？」顧建新起先沒注意到顧運這個問題的玄機，拐了一下彎以後才反應過來，登時狠狠地瞪了顧運一眼，「我在她跟前月兌衣服干什麼？小王八蛋，皮癢了是不是？」
顧建新總是這麼威脅顧運，然而沒一次動過手，哪怕是輕輕打一下都沒有。
顧運笑笑，心想這倒是說明他倆目前的感情進度還處在比較純潔的階段。
說道，「那我就放心了。不過明天我給你去買幾件來，你總不能每天穿那套阿瑪尼吧，也不嫌熱？」
「爹的事，你不用操心。」顧建新說著，就拿起了放在邊上的鱷魚包，打開拉鏈後，竟從里面拿出了兩疊紅彤彤的鈔票。
「啪。」
把錢輕輕地拍在桌上，這一刻顧建新的臉上有了幾分傲氣，依稀有了當年「顧老板」的樣子。
「這錢明天自己去存好，給你零花的，放在包里沉。」
說完，顧建新看了眼兒子的表情，雖是一臉的不在乎，卻是難掩心里的一絲期待。
顧運看了眼桌上的錢，知道這是老顧這半年省吃儉用辛苦打工的血汗錢，事實上這點錢對他而言毫無波瀾，但是看到顧建新眼神里的那一絲傲然和期待，他心里便有了波瀾。
立即笑了笑，隨後「驚喜交加」地說道，「爸，你發達了？我正缺錢呢，老顧英明神武，老顧你是我親爹！」
小時候，每次顧建新給顧運錢? 顧運都會開心地喊幾句「老爸威武」、「老爸真好」之類的，顧建新是很受用的。
只是破產以後? 很久沒有那種瞬間了。
這個時候? 顧運這一句話，比那兩萬塊錢更重要。
顧建新听著顧運一套又一套的溢美之詞? 不屑地哼了一聲，眼中的傲然卻是更甚? 背也直了很多。
當老子的? 當然希望兒子崇拜自己。
之前顧運幫他還了債? 他覺得而自己顏面掃地，顧建新認為自己正是中年，可沒到要兒子養的地步——不但不需要他養，他還想接下來給顧運掙套房子的首付錢。
現在? 他覺得顏面找回來了? 甚至依稀有了當年的感覺。
「老子要不是親爹，早把你扔街上了。」顧建新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後起身，走向衛生間? 「明天去存起來，盡管花著? 上大學的錢爹有。」
顧運看著那兩沓格外鮮紅的錢，不禁又微微一笑，顧建新一直告訴他在朋友廠里當二把手，可是顧運早就知道，他不過是在車間干活的工人而已——頂多混了個小組長，而且因為這個，他比普通工人干得活還多。
顧運知道顧建新其實對自己沒什麼大的期待，畢竟自己一度就是個「精神病」來著，所以當他知道有女孩喜歡自己時，怕是比自己欣喜多了——好歹顧家不會絕後了。
那麼這錢，他指明了給自己「零花」，大抵是想讓自己花蘇曉身上，給他先把兒媳婦給把穩了。
可是他就不想想，自己既然能幫他還債，還會缺這點錢麼？
但無論怎麼說，顧運還是收了這筆錢，另外尋思著，得趕緊把古鎮項目做起來，然後讓顧建新去那當個很閑的領導，讓他再過過當老板的癮。
這座城，看樣子要住的不止蘇曉一個。
……
第二天一大早，顧建新就起了來，輕手輕腳地出門，和早已等在門外的王秀琴一起下樓去買菜。
距離高考還有兩三天的時間，他們商量好了，這兩天讓顧運和蘇曉中午也回來吃，吃的好點興許發揮能好點呢？
顧運和蘇曉起來的時候，王秀琴和顧建新已經聯手做好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南瓜粥、現磨豆漿、蒸餃、包子、荷包蛋、蔬菜沙拉……可謂中西合璧，竟是擺了小半個桌子。
每樣來一點，兩人就快吃撐了。
……
越臨近高考，氛圍就和平時越不一樣了。
最後的一兩天時間，正式的上課已經基本沒有了，各科老師要麼針對自己靈感突發想到的新的「押題」展開講解，要麼就是安排同學們自習，有問題隨時問。
當然，更多的還是傳授考場上的一些經驗，比如趙玉田在早自習的時候就提到，三短一長選最長，是有一定道理的。
語文老師虞懿說，選擇題里如果讓你選是「哪個作家」、「哪個地方」之類的，但凡選項里出現你沒听說過的，那八成就是這個了，因為你沒听說過就說明ta很生僻，要不是正確答案，出題人一般也想不到，更不會把他列到選項里去。
政治老師則說，是非題里如果出現歌頌黨歌頌國家的，沒把握的情況下你就打勾，大概率是不會錯的。如果論述題不會做，就把你知道的全部都寫上，注意多歌頌國家歌頌黨，只要砸中一兩個點都能得分，沒砸中的那些沒人敢扣你分。
……
但除此以外，是真沒什麼可講了。
這最後一兩天里，課間的主旋律自然不再是探討題目，而是互相道別。
顧運記得在早一二十年前，快畢業的高中生之間是比較流行在所謂的「畢業留念本」上互寫留言的，那種本子往往裝訂的很精美，上面印著「姓名」、「星座」、「血型」、「生日」、「愛好」之類的欄目，一個個填完，到最後就是「畢業贈言」了。
顧運覺得「畢業贈言」之類的東西確是有意思，因為不管經過多少年，只要一看到上面寫的那些話，即便想不起那人長什麼樣，也絕對能想起ta的性格，逗比的人寫的總是讓人發笑，而多愁善感的人則往往能文采爆發，寫下幾句傷離別的話。
想當初他顧老狗無數次高中畢業時，總能收到很多曖昧的留言，若干年後再拿出來翻翻，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可惜現在的孩子們也不流行這個了，開始互相送畢業禮物什麼的，這些東西也不知道能保留多久，然而買的時候卻要費點心思，話說他倒是很希望蘇曉和程微芸不要送他東西，要不然還得費腦子想想還個什麼。
他倒是沒想到，蘇曉和程微芸還沒送他東西，第一節課下的時候，王浩卻是首先送了他一個畢業禮物。
那玩意的包裝盒很是精致，黑色的硬紙皮盒子，上面還燙了金字，寫著「高三三班畢業留念，王浩贈顧兄」。
「顧哥，這是我想了好久才為你定制的禮物，我希望咱倆這份友誼，你能永遠都記得。」王浩很是認真地對顧運說道。
想想和他認識也不過半年時間，這小子對自己確是很夠意思，別的不說光這半年來請自己吃午飯就怕是花了不少錢，顧運便也有些小感動。
輕笑道，「耗子你有心了，不枉我這半年來對你的栽培。」
「顧哥，我真想你也去電大，電大也有不少美女的，憑我們兩個的修為，嘿嘿……」王浩笑了笑，然而笑容卻轉瞬即逝，接著有些悵然道，「可惜你又不想去。顧哥，不管你在哪，以後我會常來找你的。」
王浩是個直男，但又是個感性的直男，這算得上是直男里的精品了。
顧運拍了拍他的肩，「耗子，以後你可以隨時來找我。還有，以後追女孩子不要再按照那本《戀愛基礎100問》來了，理論終歸是理論，實踐才出真知。」
「懂！」王浩又笑了笑，然後指著盒子，一臉期待地說道，「你打開看看，我保管你會喜歡。」
顧運看他這個表情，當時就有點警覺起來。
這貨要是買個大路貨就算了，卻不光是定制了，而且還保管自己會喜歡，這听著就不太靠譜了。
但還是打開了盒子。
然後臉色就變了。
「霸氣啊！」他先是深深地感嘆了下，然後就用一副難以理解的表情看著王浩，問道，「耗子啊，畢業了你就送我個杯具？」
盒子里，正是一個水晶杯子，透明的那種，如果非要說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那就是手柄上雕著一條龍。
所以沒猜錯的話，它在淘寶上的全名應該是「霸氣尊龍水晶工藝杯有檔次有面子送朋友送長輩必備」。
但是這玩意叫定制就有些過分了，完全就是模子刻出來的啊！
「顧哥，這你就不懂了吧？」卻見王浩神秘地一笑，問道，「首先杯子，諧音是什麼？是不是被子？」
顧運嘴角一抖，不確定地重復了一遍，「被子？」
一男對一男，你突然跟我提被子？
我特麼想提褲子！
「對啊，一個杯子，就是一輩子啊顧哥！」王浩說道，「咱倆的兄弟情，是不是一輩子的，你說？」
「哦，是這個意思！」顧運假笑了幾聲，也不知道說什麼，「挺好，挺好的……」
「你以為這個杯子只是這樣嗎？」王浩略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說道，「這麼簡單的話我也不會送你了，你把被子拿起來再看。」
「難不成，還有玄機？」
顧運心里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小心翼翼地拿起杯子，然後臉色又變了。
「耗子啊，送杯子，一輩子什麼的……我也沒話說，可是你在杯子上印這麼一個頭像，我很為難啊……用不用它喝水呢？」
「不是啊顧哥！你仔細看！」王浩認真道，「它不是印上去的，它是激光雕刻的，而且雕刻在玻璃中間，不是表面，你怎麼擦都擦不掉的。」
擦不掉的……
確實，王浩的大頭照是激光打印在玻璃內層的，不是在表面。
但擦不掉還是其次，真正的問題在于，這麼一來通過光的折射，加上杯面的彎曲，這個頭像就很真了，真到好像杯子里放了一顆頭顱……
再要是泡點紅茶什麼的，那就更好看了。
顧運很是心累的看著王浩，感動的說不出話來。
果然是一輩子的好兄弟，就這畢業禮物，他大概能記很久很久。
說起來以顧運在三班的人緣，除了那麼幾個女生，男生里唯一可能送他畢業禮物的也就是王浩了，卻是這麼個玩意……
「顧哥，其實你也不用太感動，我只是覺得跟你混一塊很開心，真的。」王浩拍了拍顧運的肩，說道。
顧運吐了口氣，終究是點了點頭，「耗子啊，我著實是有些感動的，好些年沒受到這麼感人的禮物了。」
……
上午第二節課下的時候，程微芸喊了下顧運，然後隔著一米寬地走道，問他，「晚上有沒有空？」
顧運心想這丫頭不會又想找自己打球吧，這就有點過分了，自己看上去像個學渣不假，但好歹也是面臨高考了，她是覺得自己再怎麼掙扎也沒有用了嗎？
說道，「這兩天應該沒空，要高考了嘛，你找我有事？」
「哦，也沒什麼事。」
程微芸有些失望地看了眼窗外，本來她想的是晚上請顧運吃個飯，問問他接下去想考什麼大學，她也好提前看看那里的房子。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她又不參加高考，而且之前的會考成績也出來了，她也不合格，畢業證也沒得拿，如果在比賽中，現在對她而言就是垃圾時間。
當然，她覺得對顧運而言也是垃圾時間，就顧運那水平，能考上電大就不錯了，她抄過顧運那麼多天的作業還能不知道？
……
中午放學，蘇曉和顧運一起回家吃飯，王秀琴和顧建新兩人據說忙了一個上午，做了一桌子的菜。
路上，蘇曉拎著三四個袋子，這是她一早上收到的畢業禮物。
身為班長的蘇曉，跟大多數同學的關系都很好，而且因為在學生會和團委工作的關系，外班也有不少同學或者學弟、學妹也跟她關系不錯，所以事實上這兩天她每天都有禮物收到，相比之下每次都兩手空空的顧運顯得好像人緣很差得樣子。
不過他金天也可以挺挺胸膛了，畢竟好兄弟王浩也送了他禮物——好歹，那也算禮物。
「顧運，你的禮物是誰送給你的？」
路上，蘇曉好奇的問。
「王浩。」
「是什麼東西啊？我看看！」
「沒什麼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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