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江南四藝

作者︰此地無銀三千兩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老人原先是薊州地界頗有名氣的一位專業樂師,靠給當地的富商貴人、豪伐權宦演奏樂器和吟誦歌曲為生,因為名聲在外口碑還算不錯,雖談不上日進斗金,但也能順利撈到不少額外的附加油水,約莫一場演出下來,最少怎麼也能賺得個百十兩銀子,除去日常家用開銷後還能攢下來不少,存款日積月累慢慢的多了起來,未來置辦一兩套房產什麼的肯定不在話下,家里還有個發妻和一個不到二十歲尚未婚娶的兒子,一家人其樂融融,日子過得幸福美滿。老人早就做好安排打算,等兒子過些年娶了漂亮媳婦,便將儲蓄多年的銀財通通拿出來給新郎官置辦婚房,待有了小孫子後,那他也就不再去給人上門彈琴誦樂辛苦賺錢了,就成天閑在屋子里幫著兒子和兒媳婦好好照看孩子,和老伴兒一同盡享兒孫福報、天倫之樂,舒舒服服安度晚年。

兩年前大禹王朝真龍天子嬴勾和天燭國南院大王耶律鎮江簽署不平等賠款條約,將薊北廣陵城割讓給了異族胡人之後,該城中的男女老少無不義憤填膺、群情激越,老人的那個年僅一十八歲的兒子在得知此等驚天消息的當日,便即跑去附近的鐵匠鋪里免費拿了一柄大砍刀,手里握刀,口中則聲嘶力竭地大喊著「北方蠻子滾出廣陵城」,悍不畏死的朝向狼蠻族人的鐵甲沖殺而去,最終年輕男子寡不敵眾,和其他幾名血氣方剛的少年人一並慷慨而亡,慘死在了胡虜軍官的那幾口鋒銳至極的圓月彎刃之下,死前不曾殺死哪怕一個蠻子,連一換一都沒能做到就淒涼絕倫的身死當場,死後那柄砍刀仍緊緊握在手心之中,滿腔殺賊之志尚且未了,渾然無法合眼瞑目,就那麼瞪著眼楮淪為了一具遭人摧殘破壞的可憐碎尸。

靠賣唱演出掙銀子生活的老人太過悲傷而反倒怎麼也哭不出來,苦澀憤恨哀怨殺意等等情緒堆徹積壓在他的胸口,整個人幾乎透不上氣來,直欲一死了之。淒淒涼涼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年邁老者後來嘗試著在城內廢墟堆中找尋親生兒子的年輕尸體,可惜那一場轟轟烈烈的反抗運動的喪命亡者實在太多,老人憑著一雙昏花眼楮在堆尸如山的骸骨碎肉里不遺余力的翻找了數日,都未有任何收獲,家中陪伴自己多年的結發妻子則因傷心過度而選擇了含恨自盡,趁著老伴兒不在家,偷偷用尖銳剪子用力扎穿了喉嚨,就那樣隨著親生兒子去了,母子地下團圓,徒留老人一個人活在世上。

先後沒了兒子和妻子的老人獨自消沉了一年多的時光,差不多大半年前,發誓這輩子都不會給胡人當樂師的老人租了個街頭小攤位,在路邊賣起了早餐,起先什麼都賣,燒餅油條豆腐腦、煎蛋米粥肉夾饃,但逐漸發現賣得多還不如賣得精,于是老人又花了不少銀子,從外地某位半輩子專門做包子的老師傅那兒求來了些秘訣門道,開始一心一意的在攤子上賣起了包子。要不怎麼說只有拜了領進門的師父才管用呢,這學了真本事以後做出來的包子個個皮薄餡足,入口後皆有留香,每日前往攤位購買的主顧回頭客絡繹不絕,幸虧魏頡今兒來得夠早夠巧,但凡再晚上小半個時辰,這買包子的隊伍就得排長龍了。

專業樂師出身的老者雖已再也不可能重操舊業,但平日在閑適時光里有事沒事哼歌的習慣仍舊沒變,精神狀態勉強恢復過來的這半年里,他陸陸續續給不下十個自己比較喜歡的人物譜了曲子填了詞,像什麼開國時代的綠袍戰神衛京、江湖豪杰四靈山山主王旗、天下第二大刺客聶仲子等等英雄人物,老者都有為他們好好譜曲填詞,而那麼多人物中老者創作時耗費精力和墨水最多的,當初那位號稱「人間樂聖」的魏嵇了。

魏嵇,字宗嗣,淮南道玎州禮陽城人氏,一介狂士,亦或言曠達疏放者也,竹林七賢之首,「正始之音」的開派代表者,被世人呼喚作「樂聖」,畫聖吳稻荷所繪疏狂圖十八人之一,因曾官拜中散大夫,故也被叫作「魏中散」。

據傳此人三歲可讀四書五經,六歲出口便是文章,七歲作詩水平已勝方圓百里的不第秀才,九歲大有進士之才華,吟詩誦曲無一不通

(本章未完,請翻頁)。自幼學文的同時還兼習武,少年練擊劍,妙技傳四海,十歲出頭的年紀就在劍道方面取得了相當不俗的成績造詣,文武皆全,天資稟賦如此超絕,實在叫人發出由衷驚嘆,心服口服的感慨此子必然前途無量。

這名魏家好兒郎長成後身高七尺八寸,品相非凡,容止極端出眾,有風姿特秀之神貌、天庭謫仙人之氣質,卻因性子脾氣的緣故而素來不注重甚麼衣著打扮,終日里放浪形骸,寬衣暢懷,如服五石散。

生平嗜好豪飲佳釀烈酒,精于圍棋能與人閉目對弈,擅長丹青畫作和草行雙書,尤其通曉音律,畢生猶愛彈琴吟嘯,常常一經奏曲便完全忘乎所以,腦海神思深深沉婬于琴音歌聲之中,歌若流水琴似高山,彈嘯之際高山流水曲高和寡,往往彈罷嘯罷即倒頭就地睡眠,曾對身邊友人口言︰「我今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由于其人向來便越名教而任自然,生性天真爛漫,做事率意而行,故與同為疏狂圖十八人之一的武行山道傲徐行是故交好友,二人往日一同探討過養生服食之道、長生久視之法,據無涯真人親口表示,魏宗嗣提出的「守一抱真」學說真正世間獨一,非神人不能對焉。

詩聖謝心然曾經與之討論作詩心得,獲益良多,只覺一場下來思緒通達,靈感勃發直如涌泉,當場稱贊魏嵇志向清峻舒朗,文章詩詞更是峻切月兌俗,甚至願意直接將「詩聖」的頭餃拱手相讓,魏嵇笑言自己已是當代樂聖,便不再和謝兄爭搶那詩家聖人之號了,一人雙聖,未免過于囂張傲慢了,謝心然只好作罷。

江州太守白符有幸邀請到魏嵇入自己家中,得其做那「一字之師」,新寫成的妙手文章不過被此人簡簡單單添改一字,便即如畫龍點楮般增色甚多,事後白太守以家中所藏的幾餅珍品蒙頂山茶相贈,並對之留下了「宗嗣骨氣之高可通天,詞采華茂世間無」這樣的無雙美譽。

書聖王殊同在見過魏中散認真寫就的那篇行書《勸進文》與草書《詠懷志》以後,兩眼通紅泫然欲泣,渾身顫抖著忍不住大贊其行草雙書皆飄逸沉著,雋拔果斷,人世之無上瑰寶也。

太常博士司馬顯顏四處托關系只為了能見魏嵇一面,心願達成後與之縱情把酒言歡,豪言稱家中事物魏老弟可隨意搬拿不用客氣,臨別前司馬博士還特意將留在屋內的幾名小妾呼喚出來,妄圖和那名中散魏大夫做「連襟兄弟」,要將自家妾室慷慨大方的拱手贈人。此舉雖並未得償所願,但那場斥資巨大的豪華宴席之後,博士司馬顯顏仍是專程發表文章以夸頌自己的這個「魏老弟」,那篇文采斐然的上佳文章後來被到處傳閱,文中開頭的一句便是——「中散不偶世,本自餐霞人」。

魏嵇一生瀟灑自在,為民間百姓、江湖武者乃至廟堂官員所敬仰欽佩視作高不可攀的巍峨大山,文人賢者為其所作的宣揚詩句之多已到了數不勝數的地步,曾有墨客書蟲繪其肖像畫懸至于書桌案前,每每晚間困意上涌,便抬頭觀看一眼魏宗嗣之謫仙身貌,頓時提神醒腦,暗自咬著牙告誡自己,此生絕不可懈怠半分,終有一日要達成那位中散先生一半的文化成就。還有精神失常的歌者琴師將此位絕代樂聖當成是那天邊琴仙轉世下界,奉其為至高信仰來摩頂崇拜,萬分瘋狂的于後背大好皮膚之上用小刀刻滿了魏中散的本家名姓,滿背血淋淋盡是「魏嵇」二字,說是希望能生出更多的譜曲靈感方才故意為之,此事後來到處傳播,逐漸演化出了一個「刻魏求音」的荒唐成語說法,用于比喻那些心誠意切、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瘋子一樣的家伙。

四年前,魏嵇魏宗嗣主動辭官不做,並莫名其妙且喪心病狂的于天啟朝堂之上公開怒罵皇帝昏聵、宰相篡權,一個該死、一個該誅,當朝天子登時勃然大怒,未經祁密同意便下令將其賜死,最終那位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精的「樂聖」就此隕落,微笑著喝下了一大碗飽含牽機劇毒的鴆酒,身子很快便彎弓成蝦,當場暴斃亡故。

魏嵇在國都被皇帝當眾賜死後,文壇如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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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星崩碎,萬人同一悲,天啟城中各處可聞哭聲,更是有當代著名俞姓琴師立于高處泣淚哀嚎,大放悲聲,更咽著曰︰「高山流水,再無知音,你既已死,那我活在人間還有何意趣?宗嗣,你且稍等片刻,我下來陪你!」那位姓俞的琴師語罷便即破琴絕弦,遂從極高樓頂一躍而下,摔成一具爛尸,算是殉音而死。

魏宗嗣此生被人所敬所仰,罕有被其所反過來崇拜之人,然而那名刺殺禹仁宗嬴旬不得而被武夫王迎鵬擊斃格殺的天下第二大刺客聶仲子卻是個例外。魏嵇早年間便為此聶姓刺客創作寫下過一首曲子,起名《廣陵散》,以歌頌其人那份漆身吞炭、矢志復仇的英雄膽氣。

江湖上盛行流傳,那首千古名作廣陵散一經問世,初次彈奏便引來了山林里無數鳥雀並身簇擁群飛,待山中百鳥掠盡,最後還會有一頭羽毛金黃的鳳類大鳥出現,相信此種神異之事的人極多,他們將之稱作是「鳳逐百鳥」,魏嵇的廣陵散又因此被喚為了「鳳逐百鳥曲」。

按理來說,從來未有收徒的樂聖魏嵇命喪黃泉後,那首天籟名曲該當徹徹底底失傳了才是,那個金鳳追逐林間百鳥的事跡終究也應已成為傳說故事,人間永遠不得再見……

可此時此刻,這里的南面天空卻當真又重現了那一幕仙人手筆般的神聖畫面,仰頭可見南天有成百上千只羽翼炫美的彩色飛鳥齊聚,彼此緊密貼靠,牢牢織就成一張無比虹彩華美的巨型「羽」網,百鳥北飛,其狀遮天蔽日,百姓見之無不瞠目咋舌如遇下凡神仙。緊接著,天空驀然劃過一陣妙絕天成的籟音「仙樂」,聞後頭腦如痴如醉,恍若飲下了醇厚沁人的瓊漿美酒,醒而復醉,醉而復醒,如此交替往復,快感生生不息。

此樂本該天上有,紅塵凡間豈能聞?

「廣,廣陵散……」再也不做樂師了的包子鋪店老板震驚得嘴巴都已無法合攏,「這是能引鳳逐百鳥的神曲廣陵散啊,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華彩鳥群向著北面天空快速遠去,蒼穹再無七色巨網。

有一人自南面街道緩緩行至此地,但見其身披一襲素青色雅致長袍,頭頂裹挾黑色四角方巾,腰間攜有一柄淡墨色的長劍,右手中指上套有一枚黃玉厚重扳指,邊走邊不住地搖著手中折扇故作風雅,細細看去,可發現折扇扇面上繪有山川河流、花草樹木等等物事,極為色彩繽紛,無疑當屬稀世佳品。

那名青袍男子忽然仰著下巴頭也不回的喊了一句︰「三哥,快些咯!」

「來了四弟,你走得也太快了些吧,等下我呀!」又有一人快步緊跟了上來,那人身材縴瘦而個頭極高,膚白如脂,面無寸須,衣冠鞋褲種種盡是粉色,腰系一條淺紅的錦繡絲綢帶,右手手指上套著枚桃花玉扳指,腰佩一柄深紫色的長劍,紫色搭配粉色,外加他那頗為「雌性化」的說話嗓音,明顯的陰柔有余而陽陽剛之氣不足。

「三弟四弟,不等等二哥我麼?」再有一人腳步如風般追上了青袍、粉衣的兩人,第三個來到此處的是一個穿有海藍色昂貴綢緞的高大男子,身上那件藍綢上面用銀線繡滿了竹子的精美紋樣,左腰掛有一黑一白兩柄狹長佩劍,男子容顏俊雅,嗓音溫醇如酒,氣質彬彬有禮,下巴處留有五尺長須,約莫四十來歲的年紀。

青、粉、藍三人先後趕至,第四人也在不多時便到臨此間。

這四兄弟的最後一人並不似前三人那樣徒步行走,而是騎乘著一頭渾身毛色羽翼呈現耀眼金黃的長尾大鳥趕來,第四名男子披穿一套亮黃色寬袖厚袍,唇蓄短髭,英姿颯爽,威勢堂堂有若金袍神將,後背上負有一張黑紅色的古樸巨琴,整體氣態之雄,堪稱舉世少有。

站在包子鋪前良久的紅綢劍修魏頡望著遠處那衣飾華麗、造型奇特的四人,捏起一個新鮮出爐的肉餡包子,填入嘴巴里輕輕咬了一大口,滿嘴盡是油水,滿月復亦是疑惑費解,年輕人自言自語的小聲呢喃道︰「這里不是北方天燭國麼……為何‘江南四藝’會現身于此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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