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章 救救我

作者︰木子仙君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她最喜歡盛夏,坐在院子里的樹枝上,听著耳邊嗡嗡的蟬鳴聲,就像是听著旁人在耳邊細語,這能讓她假裝自己身邊有很多人。

漸漸的清吾開始有了朋友,藏書閣里的一只老鼠。

她總是坐在老鼠洞前,等著她的老鼠朋友從洞里出來,然後趁機捏住這位朋友的尾巴。

只有這時候,她才會笑一笑,輕聲說著︰「別怕,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清吾十歲的時候,撿到了院子里掉落的一只雛鳥。

那只雛鳥受了傷,清吾精心的照料著,直到傷口愈合,那只雛鳥無師自通的學會了飛翔。

清吾想把那只鳥送回巢穴的時候,才發現巢穴已經空空如也了。

那年深秋時,小鳥飛走了。

清吾看著那只飛鳥,喃喃著說道︰「只能出去玩一陣子,要盡快回來呀,你不能離開這里的。」

她像是在跟鳥兒說,又像是在跟自己說。

望著離開的鳥兒,清吾覺得自己是只可憐的雛鳥,被關在籠子里的鳥,永遠都別想離開。

那只鳥沒再回來,就這麼一去不復返了。

清吾為此哭了好久,她看著牆上的糖果也早就變成了黑點,只是比蜜棗黑點要小一圈。

她自言自語道︰「如果我也像鳥一樣飛走會怎麼樣?」

「父親會不高興的。」她自問自答著。

「可我受夠了這里,不想待下去了。」

她又安撫著自己︰「你答應了娘親,會听話的。」

清吾歪著身子,躺在地上,哽咽著說道︰「可是他們……沒有教會我信守諾言。」

最終,清吾沒有離開,她知道,留下來的話,還能再跟爹娘見面;可是離開這里,她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她寧願枯守,也不想孤單一個人。

時間一年一年的過去,岳氏從開始的三個月來一次漸漸變成了四個月,五個月……九個月,一年。

清決亦是如此。

枯守了十年的清吾,已經只剩下每年的生辰能和父母見上一面。

這一年也如往昔,清吾一大早便起了,將屋子收拾干淨,安安靜靜的坐在書桌前,假裝看著桌子上的書籍。

硯塵燼仍舊坐在她身邊,輕撫著她的頭發,看著她故作冷淡的裝樣子,等著爹娘來看她。

明知道每年都是黃昏時分,兩人才會露面,可她還是從一大早就開始準備,盼著,期待著……

但這一次,清吾從天亮等到天黑,兩個人,一個也沒有來。

夜已經深了,她才站起身來,走出房門,往山門方向望過去。

是……忘記了嗎?

短短十年,就忘記了嗎?

是不是她太冷淡了?是不是爹娘真的以為她不想見他們?

又或者說,出了什麼事嗎?

少女站在門口,眼巴巴地望著,等著,一直到天明。

她的生辰過了,他們……還是沒有來。

漫長的十年,清吾以為自己早就已經習慣了,可是這一刻她才真正的有一種自己被徹底拋棄了的感覺。

崩潰和無助涌向心頭,和丹田里源源不斷涌出的魔氣一樣,讓她痛恨。

硯塵燼心痛的從背後緊緊的抱住她,這一刻,他真的擁抱了她。

少女並沒有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而害怕,反而像是被打開了某種開關,眼淚不受控制的掉了下來。

她轉過身來,回抱住這個微熱的身軀,她一聲一聲的呢喃著,「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連清吾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求救,明明她是心甘情願留在這里的,

可這一刻,她真的很想有一個人帶她走,不管去哪里,只要這個人不丟下她,讓她做什麼,帶她去哪里都好。

在清吾的眼里,眼前的這個陌生地男人不是一個人,而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只想要一個人能收留她,能陪伴她。

她真的……太害怕孤獨了。

清吾的眼淚透過硯塵燼的衣裳,像是火一般灼燒著他的胸膛。

他抱得更緊了,問著︰「清姐姐,我怎麼救你?」

少女誤解了硯塵燼的意思,以為他是在問,他憑什麼救她。

她沉默許久,抬起頭,一雙淚目哭得微紅,她抓著少年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入他得皮肉。

「這個可以嗎?」她含著淚,踮起腳來,去親吻他的唇。

對于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她想,她需要一種方式來讓眼前的這個人收留自己,可是她,什麼也沒有,只有這個。

硯塵燼發誓,自己真的很想就這麼親吻她,可是他不願在這種情況下,趁人之危。

他偏過頭,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清姐姐,別怕,我會幫你,我會救你,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需要,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清吾怔怔地望他,一字一頓地說道︰「帶我走,帶我離開這里。」

少年輕輕的撥了撥清吾擋在眼前的頭發,「醒過來吧,清姐姐,你只是在做夢,這些都是假的。」

清吾沒有清醒,這不是夢,夢里……不會這麼痛!

她搖著頭說︰「不是夢,不是假的,不是,你是真的,是真的,帶我走吧,帶我走,求求你。」

硯塵燼發現清吾入夢太深了,她不記得他了。

這很糟糕,這意味著他可能無法喚醒她。

耳邊已經傳來少女的再次哭泣,「求求你……」

硯塵燼無法拒絕,只能輕輕的擦拭她的眼淚,回答她,「我帶你走,現在就走,我們離開這里,清姐姐,別哭了。」

兩個人離開瑯琊山巔,硯塵燼把少女背在背上。

這也是他第一次在她清醒的時候背著她,少女乖巧的趴在他肩頭,喃喃著,「回家,回家……」

硯塵燼偏過頭來看她,她昏昏沉沉的,或許這一次她也不是清醒的。

她真的想回家嗎?

可是她的父母,都那樣對她了。

硯塵燼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知道自己的干預會讓清吾游離于事態之外。

沒有他,清吾不會離開瑯琊山巔。

而夢境里的一切發展,不會因為他這個干預者而改變,他能改變的就只有清吾而已。

既然如此,那麼帶她回家也無妨,那些人應該看不到他們吧!

硯塵燼循著記憶里的路線,踏上了清雲山門。

奇怪的是,門口沒有人把守。

走進山門,仍舊不見半個人影。

硯塵燼不由得心想,難道身處事態之外,就無法看到事態之中的人嗎?

他背著清吾,將整個清雲山轉了一圈,最後在後院的演武場找到了清決和岳氏夫婦二人。

他們相對坐于法陣之中,兩人面色慘白毫無血色,雙雙盤腿,手掌相貼。

肩頭趴著的少女掙扎了下,硯塵燼便立刻放她下來。

少女沖進法陣,想要抱住眼前的人,可是無法觸踫。

她看到了岳氏和清決脖頸上的尸斑,她近乎崩潰的問著︰「這是什麼?這是什麼?」

他們已經死了,可硯塵燼說不出口。

他顫抖著扶起清吾,哽咽著安撫她,「清姐姐,我們走吧,離開這里吧,好嗎?」

清吾的視線掃到地上一封被石子壓著的信件。

她推開硯塵燼,彎腰想將那封信撿起來,卻撈了個空。她無力的能蹲來,看著信箋上的字跡。

信上寫著︰我夫婦二人無愧于天,無愧于地,生來坦蕩,死後無怨,唯獨有愧于小女清吾。今日我二人以身殉道,化結界鎮守瑯琊山巔,凡有修為者,不得踏入瑯琊山巔。小女雖生為天魔,但生性善良,從無害人之心,此結界或許無力阻擋小女重現于世。但我二人已書信一封送予小女,小女見信定會一生留在瑯琊山巔,只求仙門諸位道友,替我夫婦二人照料小女,使她一生無憂。

一滴一滴的清淚落在信紙上,可那眼淚像是穿過了信紙,絲毫沒有留下痕跡。

清吾跌坐在地上,被硯塵燼扶起來。

她緊緊的抓著硯塵燼的手臂,低聲喊著︰「帶我回去,他們給我留了信,他們留了信……」

硯塵燼背著清吾回到瑯琊山,正遇上一個凡人將書信放在清吾房門前的橫廊上。

那人看不到他們二人,從兩人身邊擦肩而過。

他放下清吾,將橫廊上的信撿起來,放在少女顫抖的手里。

這封信能拿起來的,也就是說,在相同的時間上,過去的清吾也在這個時候看到了這封信。

阿吾,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爹娘已經不在了。此番爹娘帶領眾人下山緝拿妖邪,已知有去無回,萬望阿吾不要難過。爹娘有愧,將你困于瑯琊山,實屬無奈。爹娘一生別無所求,只盼阿吾能平安喜樂。爹娘臨走前,在瑯琊山設下五百年結界,保護阿吾周全,阿吾絕不可離開瑯琊山,切記。

清吾的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信紙都被沾濕了。

騙子,騙子,都是騙子!

為什麼連死都要欺騙我?

她跪坐在橫廊上,仰面望著蒼天,碧藍色的天那麼清明,可為何讓她看不到光明?

天魔體是她想要的嗎?這是她的罪嗎?她為什麼要承受這些?

她現在什麼也沒有了,都沒有了,究竟為什麼要活著?

碧色的天,一點一點的被吞沒,陰沉沉的壓了下來。

很快,硯塵燼隱隱察覺到了不對,那黑洞洞的一片,並不是雲,而是一群烏泱泱的鳥。

直到那黑鳥從高空沖下,硯塵燼才意識到,那根本不是凡鳥,而是血鴉,以血肉為食,魔氣為養,吞食肉身,汲取魔氣。

她想自毀其身?

硯塵燼大呼,「清姐姐,不要!」

可那人卻恍若未聞,只呆呆仰望著那黑壓壓的天,嘴里喃喃著,「既予我血肉之軀,我便以血肉償還,欺我騙我,又以身殉我,此生此世,不虧不欠。」

血鴉俯沖而下,直奔清吾而來。

硯塵燼擋在她身前,緊緊的將她擁在懷里,血鴉長嘴,啄食著硯塵燼的脊背,月牙白的長袍被撕裂,血沿著肩頸滴落在清吾的臉上,身上。

少女惶惶然的抬手,模了一把臉上的濕潤,鮮紅鮮紅的,讓她不由顫抖,「別管我,你,走開。」

「我……不走,清姐姐,你不是……什麼都沒有,你還……還有我,我陪著你,我替你痛。」硯塵燼已經痛的面無血色,唇齒間流露出低啞的聲音。

清吾的眼眶濕潤了,她看著眼前的少年,心頭酸澀。

血鴉越來越多,硯塵燼的整個身軀都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硯塵燼咬了咬牙,搖搖晃晃的起身,佝僂著腰,嚴嚴實實的把少女護在懷中。

他拉開房門,一步一步的往里走。

血鴉啄斷了他的腳筋,他拖著斷掉的腳,仍舊堅持著往里走。

清吾流著眼淚,推他,「放下我,放下我吧。」

少年無力的說道︰「馬上,躲進去,會……會好一些的,清姐姐,別怕,我在呢。」

鮮血如柱,砸在清吾的臉上,和她的眼淚交融在一起。

她搖著頭,歇斯底里的喊著,「不要,阿燼,不要,我不要……」

硯塵燼終是沒能走進那扇門,膝蓋,手肘,甚至是脖頸都被啄斷了,他倒在地上的剎那,還緊緊的把她包裹在軀干之下。

「阿燼!」清吾近乎崩潰的喊他,眼淚從眼角流出,源源不斷地淌入鬢間的發。

她清醒了,什麼都想起來了,這只是一場夢,只是一場夢。

可是好痛,真的好痛,心髒宛如被撕成碎片一般的痛,痛的她喘不過氣。

周遭的景物漸漸虛化,變成了一片虛無。

清吾眼里只有那個少年,她的手不听使喚的抖著抱住他,少年的身體是冰冷的。

從夢境里醒來,清吾听到身旁一陣咳嗽聲,她猛地睜開雙眼,卻見硯塵燼不停的吐著血。

清吾趕緊把少年抱在懷里,源源不斷地給他輸送魔氣,眼淚仍舊滴答滴答的往下落,她呢喃著,「你怎麼這麼傻,你明知道我不會死掉的,你明知道……」

是啊,他明知道,如果清吾死在這時候,那麼以後也不會與他相見。

硯塵燼咳嗽了幾聲,嘴角淌著血,卻還不忘勾了勾蒼白的薄唇,「我知道,可是我舍不得,清姐姐,我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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