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 收掠

大蛇號像兩節緊緊並在一起的快子一樣斷開,從兩段空筒般的艙室中,人們以不同形式從500多米的高空摔向海面,或四分五裂、或剩下殘肢斷臂、或留著大半截身體、或相對完好無損。

他們依次落水,鮮血與浪花相混難分彼此。

海裔們快速游蕩,它們有龍一般尖銳的頭部以及厚重的鱗甲,頭前端的修長觸須肆意抖動,用利爪搜索自己所能找到的一切犧牲品,但並非是為了進食,而是將他們送往海面,他們還沒到該死的時候。

砰!

被動力系統強撐著,但過不久,大蛇號的殘骸還是重重砸在海中,掀起巨浪向天穹卷去。

空艦墜海,浪花飛散,與黑色泡沫一並拍打在海裔們身上,大部分海裔一旦進入公海都會被高度污染的海水侵蝕腐化,因而格外狂怒、好斗,發出聲聲咆孝,盯著那些鮮活肉食。

但它們服從于它們的共同祖先,被它們族長和母親法洛莎所支配。它們造物主的血肉深埋在法洛莎的體內,被她吞噬消化,故而她能激發它們的服從本能。

法洛莎听著人們跳水的聲音,艦員與旅客的慘叫聲格外悅耳,像死到臨頭的豬群,人類現在無高無低、均卑均賤,在她眼里皆是畜生。

她伸出手輕輕操縱海洋,漩渦般的洋流將尸體與墜落的幸存者重新向中央聚攏。

被液體燃料沾染的人在海面上燃燒,被爆炸波及的人失去半個身體,許多人在落水後溺死或者吸入有毒海水而死,目睹如此多慘烈死亡,凡浩劫余生者無不倍惜生命,瘋狂上浮。

一些精銳的艦軍士兵跳出海面,他們身披類似動力裝甲的外骨骼,背後的推進器將他們從海底往上運,但他們頃刻間就被海裔盯上。

「吼!」

海裔們本就暴躁非凡,如今更是狂暴地從海中跳出,將他們又叼回海底,將他們送到海底礁岩上活活撞死。

砰!砰——

一名艦軍高級士官掉到海底,事故突發時他就做好了接受沖擊的準備,如今只是靜靜躺在水中,默默裝死。

他聆听周圍的同伴被砸死在海底的動靜,海中響起粗暴野獸的吼聲和海水翻涌的巨響,面對如此恐怖景象,他只是一動不動,想象自己是塊石頭。

危機處理手冊里可沒說過大蛇號會忽然空中解體……

主體在北方軍工營建,經過燈塔核心和芬里爾金屬的軍工顧問兩次大改,經七年時間才建造完成,服役時間不過十五年,新銳空艦,參與過好幾次區域性公司戰爭,殲滅敵對公司部隊和反抗軍125,000人以上……現在居然會從空中被擊落。

他的視野經過改造,視光器的芯片還在運作,允許他透過烏黑海水看到波光粼粼的海面。

那里有大蛇號的殘骸慢慢沉降,無數人在海上沉浮,還有多達20頭海裔游動搜掠,將幸存者用拖曳的方式聚攏到一起,好似要進行集中處決一樣。

不時從某個地方傳來一陣爆炸,震波在深海中傳播,將海中的殘尸推來推去。

空艦就是艦軍的生涯與性命,海水從頭盔面罩縫隙涌入,他感到下巴變得很冷。

「這里是OKO通信頻道,我是相田。」士官把灌進面罩的海水喝掉,鎖死氣閉孔。

面罩讀數顯示氧氣余量10升。夠自己在海底當10小時的懦夫——去他的,空艦軍哪有懦夫,能上艦的都是公司狗里最會咬人的一批。

之前通信頻道還有一系列尖銳的喊叫和急促的吶喊,轉瞬間,隨著那些海裔利落的搜掠和捕殺動作,這些動靜越來越少。

這些大海怪何時數量如此之多,如此密集,有人在喂養它們嗎?

「美代子?芝田?幸樹?」相田抓住一塊礁石,以免水流卷走自己,他在通信頻道里呼喚自己小隊的成員,希望他們有一線生機。

「相田——救命……」

「洋史?」相田听到同伴的聲音,竭力從海底站起,雙腳踩在黑色海床上,這里堆滿易拉罐、塑料袋、海星尸體和腐臭礁石。

「我好難受……我要死了——相田——好痛——痛死了啊——好疼啊——痛死了——燒死我了——燒死我了——」通訊頻道里接連傳來洋史瀕死時的哀嚎,痛入人心。

洋史的聲音漸漸止歇。

相田在頭盔上按了幾下,人員名單中的最後一個綠色標記也消失了。

其他人或死了,或不肯應答,或根本無法回應。

大蛇號7300名艦員散落在廣袤的海面上,摔死、淹死、燒死,或者被捕食、被炸成碎片,大多數人在空艦解體的一瞬間就已暴斃,但還有很多人活著,一個接一個被抓走。

大蛇號被什麼東西擊中。相田蹲在地上,用力按著自己的頭盔,回憶之前發生的事情。

艦軍士兵在空艦各部努力工作,準備從這場公司戰爭中撤出。

「米麗斯人類關懷康復中心?」相田在內置面板上搜索部隊配套的急救安保套餐,借由衛星提供的網路服務尋求幫助。

「尊敬的客戶您好,歡迎使用米麗斯服務。」

「我們是大蛇號部隊……在本島東海岸附近海域。」相田站在海底,抬頭看到一頭海裔發現了自己,它狹長的身體朝自己快速游來,青金色的鱗片排列整齊,「……你們再不來的話我們就得喂海怪了。」

「請您保持耐心。目前您在等待救援隊列中的排名為︰1122。預計等待時間7天8分33秒。」

他關掉面板,把自己賬戶里剩下的73,000資金全都轉給在上京讀書的兒子。忘記跟他說坐辦公室的工作最幸福了,混小子可得認真讀書啊。

面對迫近的海裔,相田從盔甲底下拔出潛水刀。

生命中的最後一戰不是在天空,而是在海底,對于空艦部隊的士兵來說還真是淒涼。

相田一邊想著,一邊向凶 撲來的海裔揮刀。

……

法洛莎隱去面容與身形,坐在克拉勒斯二世頭頂。

她看見一頭海裔叼著一個死去的艦軍士官浮出海面,仿佛在討要獎勵。

「吃掉他。」法洛莎康慨地允諾。

海裔用自己的血盆大口咬開士官的月復部,像吮吸罐頭里的肉渣一樣,把肉、骨頭和內髒全都吸出來吃掉,發出駭人的滋滋聲。

其他海裔大聲吼叫,急于飽餐血肉。

在視野另一側,大蛇號船 的龍骨保留得最為完好,如今上面密密麻麻擠滿了生還者,至少有上千人。

活下來的大部分是旅客和軍官,他們原先所處的位置分別位于船艙的前、後半段,而士兵、操縱員和飛行員們大多集中在中段船月復位置,故而在弒神武器的攻擊中灰飛煙滅。

杜遷遷與艾樂蒂共同駕駛一艘軍用穿梭機抵達現場,在周圍盤旋一圈,法洛莎不會紓尊降貴來決定這些骯髒俘虜們的命運,于是她們便被莉拉派來了。

艾樂蒂將穿梭機停在巨大的船 龍骨邊上,這里隨時都可能來援軍,需要盡快解決。

杜遷遷探身出去,俯瞰坐在殘骸上,被海水和怪物們包圍的幸存者。

「這艘穿梭機能擠20個人。」杜遷遷喊,「有錢人先上。」

「我我……」

「啊啊——」

「嘶……」坐在艦船殘骸上的人群們一陣騷動,恐慌像病毒一樣蔓延開來。

「怎麼保證你們的……信用?」一個男人舉起手,「如果付了錢,又沒有相應服務……」

法洛莎隨意指著他的方向,一瞬間,上百聲「砰啪」合並在一塊炸響,無數血肉爆裂開來,然後那半區里的所有人炸成了滿地血醬,坐在殘骸上的人們一下就少了三分之一。

站在附近的人們,立刻被爆開的鮮血和肉沫湖了滿身。

「嗚哇啊啊啊啊——」

「救命啊——」

「他們都——」旅客們慘叫不絕,艦軍士兵亦面色凝重。

海裔爬上船 ,在幸存者旁邊瘋狂吞嚼血肉遺骸,將純粹的血肉吞嚼下月復,享受這頓活人自助。

這是玩真的。艾樂蒂看到那可怕魔女的手段,立時沖幸存人群中大喊。

「天條院桐槍!」她大叫,「你還活著嗎?」

在幾名士官的保護下,天條院桐槍維持鎮靜,走出人群。

「大部分都是與這場戰爭無關的人……」天條院桐槍指向那些戰戰兢兢的旅客、貴賓與特權人士,其中不乏上京各大企業的高層人物。

「我們還需要你,你可以無條件帶三個人上來。」艾樂蒂看了看莉拉給她的報告。

「桐槍!」

「天條院桐槍!」

「賢佷!」

「艦長!」人們癲狂地大喊起來。

天條院桐槍屏住呼吸,看著上百只伸向自己的手,他從未覺得自己如此重要過,就算之前在指揮室里控制千軍萬馬時都沒有這種感覺。

冰冷的海風令他感到窒息,他往後退了一步,兩名親衛扶住他。

「耕太郎……」天條院桐槍咬緊牙關,先保住自己的副官。

「近藤……」他聲音發抖,第二保住自己的警衛隊長。

還剩下數百目光凝聚在天條院桐槍身上。

那些懇求他庇護的人中包括他的親人、朋友、長輩、導師、忠僕、戰友、摯交……

「桐槍!」

「救救我!」

「桐槍!桐槍啊啊啊啊——」更尖銳的慘叫聲與哀鳴響起。

「……天條院宮平……」他保下自己的堂弟,天條院家族存續下去的意義比其他東西要大很多。

那名被選中的貴族軍官立刻從枯坐的人堆中站起來,興奮地朝桐槍走去。

旁邊一個憤怒的艦軍士兵突然暴起,抓住他的後領,雙手將他高舉過頭頂扔向旁邊伺機待發的海裔,它見有人投喂,興奮地從水中跳起來,把天條院宮平撕咬下月復。

「嗚哇啊啊啊啊啊——」慘叫聲令人神情煞白。

那名出手的艦軍士兵沉默而憤怒地看著天條院桐槍。

「我們是你的士兵。」他一字一頓地說。

「沒有像你這樣的艦軍,」一名參謀官替天條院桐槍訓斥那士兵,「快坐下!」

天條院桐槍默默無言。

「快走!」艾樂蒂把天條院桐槍叫上穿梭機,「我們讓你活著,只是要讓你去對付橫綱號而已。」

「嗯……」天條院桐槍默默想著。橫綱號還在前進麼?同為空艦艦長,那位平澤雄介恐怕作出比自己更大的戰績了。

「還剩17個座位!」杜遷遷大聲吆喝,「欲購從速!源朝宗在哪里?」

源朝宗是新希盛的首席董事,地位非凡。

听到杜遷遷的聲音,一個士兵指了指血堆中一片散落在高級正裝里的肉泥,原來早在一開始就死了。

「源朝宗……居然也死了。」

「啊啊……」不少人首次才發現這個事實,但度過最開始的震驚後又歸于平靜。

公司是巨大的機器,不會因為少了誰就停止運作。

一個滿頭銀發的老人維持鎮靜,耐心地走向破碎的船舷邊緣,拿出自己90級的特保卡和一張黑色現金卡,向杜遷遷揮手,老人的護衛們死死保護住他通往穿梭機的道路,以免其他人滋事。

杜遷遷來接他,老人很有風度地向她點頭行禮,將兩張卡片送給杜遷遷,當著她的面完成贈送手續,這兩樣禮物都是她的了。

「謝謝你。」老人輕聲說,然後被接進穿梭機中。

「三島清一郎,君越酒店集團的高級董事,用160億買下自己的命啦。」杜遷遷清點收入,向船舷上的其他人招手,「還有座位,欲購從速!」

「這麼便宜?」

「啊啊,我也……」

「要多少給多少!」從中立刻站起來更多旅客,爭搶著想要登上穿梭機,渴望避開殘骸另一端那半扇熱氣騰騰的血肉凝渣,更要遠離那些憤怒的艦軍士兵。

如此輕易的,杜遷遷拷掠出了多達1700億資金!

她都數不完那駭人的數字,而穿梭機上才剛剛坐滿20人。

「上面還能站呢。」杜遷遷結結巴巴地說,已經被錢的力量迷住了眼楮,她已經對錢沒有概念,只記得這些錢完全夠用來打造第四艘空天母艦及其配套船只。

死去的半扇人估計也能拿出這麼多,亦即說是,其實他們有準備五艘空艦的能力。

這場戰爭如果敵方五艦齊發,還真就打穿了尼斯托公司的戰略力量上限,一如橫綱號至今還在朝尼斯托工業園進軍,作為頂尖空艦,根本沒有被攔住。

法洛莎給了杜遷遷一個目光,杜遷遷心里稍安,她回頭看了一眼穿梭機里的富豪,準備把他們押回去繼續深度拷打,帶這些人走可不是為了讓他們享福的。

海面上越來越安靜,法洛莎看著船上剩下的三分之二人

大概有650個,或者700個,法洛莎不想數,他們的目光密密麻麻,人頭攢動。

源真實大概還在里面,可源真實又算什麼呢?

「我們怎麼辦?」其中一人忍不住開口。

法洛莎輕輕揮手,收割之律掠過,他們連慘叫聲都沒發出,便盡數覆亡湮滅,血肉橫飛,伏尸成堆。

一如法洛莎所預料,所有人都死去之後,他們的血肉翕動起來,匯聚到遺落在船 上的血肉魔戒上,從源真實的尸塊上形成一個血人。

那血人有著鮮血凝成的身軀,勾勒出強壯的肌肉和矯健的身姿,它在船上漫步,身上血氣濃重,體型也不斷擴大。

它最終做了一個近乎于伸懶腰的姿勢,而身體也隨之漲大到近十米高,在巨大的克拉勒斯二世面前也並不顯得渺小。

「這里面還有很多有價值的人。」血人站在船 上,「不仔細分揀一下嗎?」

「他們只不過是……」法洛莎輕聲說,「大大小小的,跳得高和跳得低的,有錢的和沒錢的……螻蟻。」

「作風還是很坦率,」血人站在大蛇號的殘骸上,「是有人替你思考的緣故吧,你也有了自己的朋友了。」

「我正在走向我的最高勝利。」法洛莎右手握著弒神武器,左手握著馭星者,「你想成為下一個目標嗎?」

「我听說,你在競價摧毀公司,」血人低頭看著法洛莎,「他們有哪里惹毛你了。」

雇佣兵將自己套在麻袋里,踢自己的頭。法洛莎恍忽想著。

「立下誓約,替我殺光公司狗。」法洛莎將一枚神座碎片亮在手中,「‘血神’,有人居然真的這樣稱呼你。」

血人伸出觸須般的染血指節,將那枚神座碎片帶走。

「你就不擔心,我們真的靠一片碎片重鑄登神機器麼?」它說。

「那時候你們才有資格與我對話。」

「剝奪生命、創造生命、重塑生命,你比其他魔女走得更遠,但也僅此而已。」

法洛莎注意到血人的身體里塞滿了金屬零件、植入物、人體改造套件、銅線和電纜。

「連血都不純粹了嗎?」她嘲笑,骯髒的人類。

「這不重要。」血人將那些改造零件統統排出血軀之外,「你的交易對我來說很合適,我本來也正在為公司效力,替他們捕殺公司狗。你的到來改變了一切,大殺大伐,公司變得警覺,對抗的烈度越來越高。」

「你為公司工作?」法洛莎皺眉。

「難道你不是嗎?你也服從于上級命令,否則我認識的那個你早已殺完收工,何必還要讓一小撮人活下去。面對現實吧……法洛莎,公司掌握的力量比你想象得更深,看看你,你自己也已經成為公司主義制度下的一份子,向尼斯托公司的社長言听計從。這個等級森嚴的體系最終把你關了進去,困住了從心所欲的法洛莎。」

「我仍然是自由的。」

「自由?呵……回去看看你的男人吧。」血人在船 上癱成一地血污,那枚戒指也消失不見。

徐煬。法洛莎握緊雙拳。徐煬怎麼了?

「走。」她驅動克拉勒斯二世返回。

其余的海裔們爬上艦船殘骸,吞噬殘余鮮肉,直到急救公司與安保公司鋪天蓋地的穿梭機與戰爭機器前來搶救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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