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虧心(二更)

大胤的軍營,並沒有女子禁入的規定,衛兵會攔,只是因為閑人免進。

武青鈺帶著武青雪回到自己帳中,從案頭的兵書下面拿了保存的那封信給她。

錢媽媽也是識得幾個字的,緊張的也不由湊上去看。

看過之後,武青雪還沒說什麼,她就難以置信的不住的倒抽氣,慌亂的喃喃道「這這這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說著,就一個激靈,又滿是期待的抬頭看向武青鈺「二公子,這其中別是有什麼誤會吧」

侯爺的爵位最終會是二公子的,這件事是孟氏和錢媽媽都心知肚明的秘密。

別人也許會相信陸之訓是真的一時頭昏腦熱,為了替武青鈺爭這個爵位才出了昏招,可是

對錢媽媽來說,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陸之訓向來對武勛言听計從,買凶刺殺這樣的大事,他自己怎麼做得

可若說是侯爺指使

錢媽媽思及此處,忽的又是一個寒顫,恍惚之間倒似是有些明白了。

若是侯爺指使,那一切就說得通了,買凶行刺,是真的準備這就鋤掉府里世子,好讓二公子有就會取而代之了

然後事情敗露,姑爺就做了替罪羊

錢媽媽是孟氏的心月復,又是陪嫁丫頭,從孟氏還待字閨中時候就跟隨伺候了,但凡是和孟氏有關的事,她就全都知道。

此時越想就越是確信就是這麼回事,一瞬間神色驚疑不定間就演變的分外復雜。

是為了二公子的前程,侯爺做什麼都無可厚非,只是

可憐了大小姐,卻為這事兒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

武青鈺見她表情古怪的不住變化,卻也沒有過分聯想,畢竟是個人知道了這樣的內幕都要受點驚嚇和刺激的。

武青雪手里捏著那信紙,仿佛難以置信,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方才緩緩的抬起眼楮看向他,再次確認道「這件事確實是真的」

武青鈺面色凝重的點頭「當夜軍中的情況一度十分凶險,雖然大哥僥幸逃過一劫,可是因為給了外人可乘之機,混進來了真正的刺客,父親這陣子還因為重傷下不來床,一直在帳中休養。消息沒外傳,是因為怕被南梁人察覺了,會趁虛而入。」

陸之訓居然是為了爵位的事才喪命的

武青雪雖然料定了此事之中必然還有內情,可這一刻看見陸之訓的認罪書時還是大受打擊。

她手里握著信紙,一點一點慢慢地坐在了身後的坐榻上,目光變幻不定,心里一陣亂糟糟的。

武青鈺倒了杯水給她。

她捧在手里,指尖都在微微發抖,又緩得一時才渾渾噩噩的將杯子湊近唇邊大口的吞咽。

水是溫的,倒是不會刺激腸胃。

武青雪喝完之後,臉色才稍微冷靜下來,好看了些。

武青鈺這才語氣沉痛道「我與父親也都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本來父親是要按照軍法治罪處置的,後來我跟大哥求了情,念在你懷有身孕的份上,大哥答應了不予追究。這件事,我本不打算告訴你的,怕你以後也要跟著尷尬。總之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切塵埃落定,你也只當今天沒看見這封信。我知道你要強,以後到了大哥面前,你就當不知道,不提也罷,只管安心養就是。妹婿做的事,雖說不是我授意,但終究也是因為我的緣故,我會照顧你們母子的。」

武青雪手里抓著那封信,神色恍惚,明明是听見了他說話,可是字字句句入耳,她又仿佛一個字也沒過心。

錢媽媽自己那邊受到的刺激更大,根本沒顧上寬慰她。

屋子里的氣氛一時壓抑又沉寂。

許久之後,武青雪突然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她手扶著後腰緩緩的站起來,一邊順手將手里的信紙揉在了掌心里,一邊咬著牙盡量隱忍著脾氣道「既然來了,我就順便去探望一下父親吧,我這個做女兒的居然都不知道他受了傷。」

她的神情,看上去其實很不自然,只不過武青鈺也只當是她一個女子,受了信上那件事的刺激才會如此,並不曾多想。

錢媽媽也趕緊收攝心神,上來扶她往外走。

武青鈺引著她出帳篷「我陪你過去吧。」

「不用」走到帳篷門口,武青雪就抬手攔住了他,唇角勉力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來,「二哥你忙吧,指給我帥帳的位置就好,我自己過去,和父親說兩句話就走。」

武青鈺略想了下就點頭「那好吧,雨天路不好走,你注意著點,右前方繞過去,最大最高的那個帳篷就是。」

「好」武青雪含糊著應了聲,就被錢媽媽扶著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

武青鈺站在帳篷門口目送,神色之間一片悵惘。

妹妹才十六歲,年紀輕輕就沒了夫婿,後半生若是不改嫁,會過什麼樣的日子家里母親的事還一直懸而未決,如今武青雪這里又出了這樣的變故,總有種禍不單行的感覺。

不知不覺間,武青雪主僕已經拐過一個彎,走得沒了影。

長泰從旁邊湊上來,小心翼翼的問道;「二公子,信上說的事,大小姐信了麼她應該不會再另外起疑了吧」

他們是猜測陸之訓背後必然被人收買和指使了,可是二公子對大小姐解釋,肯定就是力求盡快將這件事的風聲給壓下去,不叫她再惦念提及了,自是希望一切止于這封信上的內容。

「那倒不至于。」武青鈺飛快的收攝心神,「她到底只是個婦道人家,軍中有關的事,她想不到那麼深遠。」

說著,突然想起了什麼,瞬間就又眉峰斂起,正色問道「這些天讓你去暗查和陸之訓有所往來的可疑人等,還是一點線索也沒有嗎」

長泰搖頭「去陸家吊唁的所有人屬下都一一甄別排查過,並且還套過陸府陸之訓的隨從和軍中用得順手的親兵,也都沒人知道他還跟什麼可疑的外人接觸過。」

武青鈺聞言,就更是一籌莫展的思忖道「我一開始覺得指使他的一定是南梁的奸細,可父親遇刺重傷都已經七八天了,雖然咱們軍中及時對外封鎖了消息,可如果事情是南梁人的刺客混進來做的,就算不用打探,他們也該知道父親已然被刺客重傷,可是這些天里,對面城池也沒有半點調兵動武的跡象」

當時真正刺傷武勛的那個刺客已經當場逃月兌了,必然會把自己得手的消息帶回去給指使他的人。

但凡是南梁人做的,那麼他們既然知道武勛被重傷,這時候趁機起兵攻城,趁虛而入就是最好的時機

可是,對方卻半點動作也沒有,就好像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

難道

是他追查的方向錯了

武青鈺向來百思不解,一籌莫展。

長泰忙道「公子您一大早起來還沒吃東西呢,屬下去給您拿點吃的來,午後還要巡營呢。」

「嗯」武青鈺轉身進帳篷,一邊吩咐,「雪兒那里,她要是回去了,記得告訴我一聲,再安排兩個親兵護送。」

「屬下明白」

與此同時,另一邊武青雪也由錢媽媽扶著去了武勛的帳篷。

武勛受傷,這已經是第八天,雖然有大夫精心調制的金瘡藥替他診治,可是因為胸前的傷口是貫穿傷,一時半會兒也還不能隨意下地走動,只能在床上養著。

他的親兵進去稟報,說侯府的大小姐來了,他當場就變了臉色。

可是人都到了帥帳外面了,又是他自己的親生女兒,總不能再趕走,他便讓親兵拿了軟枕給他撐在身後,坐了起來。

武青雪從外面進來。

因為下雨,郊外的路又不好走,這時候她的繡鞋和裙擺已經全濕全髒了。

武勛看過去一眼就皺了眉頭,板著臉訓斥「這樣的天氣怎麼還到處亂跑,再者說了這軍營重地,豈是你一個女孩子家家能來的簡直胡鬧。」

武青雪走上前去,看見他灰敗的臉色和明顯消瘦凹陷下去了的臉頰

很奇怪的,臉上並沒有一個女兒在見到重傷的父親時候的傷心和擔憂,反而十分冷淡和陰沉。

她抿著唇,一語不發的往前走。

武勛何等機警的一個人,自然立刻就發現了反常,只是還沒等反應過來,武青雪已經直挺挺的在他面前跪了下去。

武勛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一時怔愣。

武青雪言簡意賅的已經拋出幾個字「父親我要回京城。」

武勛听的一愣,和錢媽媽一起倒抽了口氣,然後臉色就又瞬間更陰沉了幾分下來,再次確認道「你剛說什麼」

「女兒說,想要回京城。」武青雪道,揚起臉來,神色間再不是平時見到父親時候的恭敬和順從,明明之間仿佛是帶著很濃重的怨念和戾氣,一字一頓,不卑不亢。

武勛被她這神情語氣震得心頭猛地一跳,腮邊肌肉不受控制的痙攣似的動了動。

錢媽媽也有點慌張了,趕緊彎身去拉武青雪,一邊低聲的勸道「大小姐說什麼胡話呢,您現在懷著身子,胎都沒坐穩,哪能奔波。快別說孩子話,起來吧,侯爺也正病著呢。」

武青雪卻是完全不為所動,使勁的甩開她的手,臉上表情仍是堅決的死死盯著武勛。

武勛在家中一直是個很有權威的父親,還從沒有哪個孩子在他面前這樣給他示威讓他下不來台的

加上他這陣子不能下地,很多事情都只能看著干著急,本來已經情緒暴躁了,此時更是一點就著,緊跟著也是目色一沉,怒喝道「別在這里給為父耍小孩子脾氣,趕緊回家去」

到底是因為陸之訓的事,他自認為愧對女兒,卻也只能盡量的壓抑住脾氣,沒太讓武青雪難堪。

本來他都已經忍耐退讓到了極致了,卻完全不曾想他這個向來恭謹懂事的長女今天卻突然一反常態,非但沒有順著台階下,反問聞言冷笑一聲,反問道「家父親叫我回哪個家我現在的家在哪里」

要知道,武勛在定遠侯府就是絕對的權威,就是老夫人跟他之間說話也都是有商有量的。

錢媽媽眼見著大小姐當面頂撞侯爺,臉上血色瞬間褪得干干淨淨,見鬼一樣驚恐的瞪大了眼楮。

「大」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是話到嘴邊,看到這兩父女各自的神態,就又嚇了個哆嗦,話就卡在了喉嚨里,一個字也不說不出來了,只有眼珠子驚惶的在這兩人臉上胡亂的來回。

武勛的眉心已經擰成了疙瘩,緊盯著跟突然失心瘋了一樣的女兒,不悅道「你當然是回」

陸家了

武勛話音未落,武青雪卻突然一甩手,把攥在手里的紙團砸在了他身上,同時滿懷著怨憤的厲聲道「拜父親所賜,女兒現在已經成了個人人恥笑的寡婦,我已經沒有家了,您還叫我回哪里去」

她扔出去的是揉在手里的信紙,陸之訓的絕筆。

那封信武勛之前就看過,即使現在已經被揉成團

他自己就是心里有鬼,哪怕只听武青雪這話就清楚明白她這砸過來的到底是什麼

被自己的女兒當面這樣咒罵,自然是一件極端丟臉的事,武勛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瞬間就變化的十分精彩,他咬著牙,卻沒有先對武青雪發作,反而是在第一時間目光狠厲的刷的就射向了錢媽媽。

錢媽媽本就被武青雪的舉動嚇傻了,怔在當場,見狀便是腿一軟,直接就跪在了地上,月兌口澄清「不是奴婢不是」

侯爺這別是懷疑是她跟大小姐說了那些私密事吧

錢媽媽自覺大難臨頭,滿頭大汗的急于解釋,可偏偏被武勛這陰鷙的眼神盯的,反而是舌頭打結,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她這正急的不行,武青雪卻恍然從她和武勛的互動中瞧見了玄機,訝然的擰眉看過來,不可思議道「錢媽媽你還知道什麼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沒跟我說的」

到底怎麼回事怎麼好像父親和錢媽媽之間還有他們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錢媽媽冷不防自己居然引起了她的懷疑,下一刻就更是嚇得汗出如漿,跪在那里瑟瑟發抖,不斷乞求的看著武勛。

武勛也是瞬間懊惱。

他狠狠的閉了下眼,借以穩定情緒,下一刻就重新看向了茫然的武青雪道「趕緊回去吧,別在這里胡鬧,你既然已經看過了陸之訓的絕筆信,就該知道,此事沒有公開處理就已經全是為著你的將來打算的,你莫要再胡鬧了。」

武青雪的思緒被拉回來,眼中瞬間就又攀爬上來濃厚的憤恨之色。

她踉蹌著爬起來,像是一頭發了瘋的野獸也一樣居高臨下的盯著武勛低吼「父親你說這話難道就不覺得虧心嗎我真的發現我好像是頭次看清楚父親您,您怎麼能用這樣坦然的神情說出這樣的話來父親,我雖然不了解你,可我了解我自己的夫君陸之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當初你為什麼會給我選了他做夫婿還不就是因為他一無背景靠山,二無自己成事的大能耐咱們都心照不宣,我這個女兒,根本就是你送出來拉攏人心的一顆棋子而已。他這樣一個人,對你感恩戴德,唯命是從」

她說著,就又撿起落在被子上的那個紙團,急躁的飛快的扯開,不管不顧的拿著在武勛的面前晃「這上面說的事,你說是他一意孤行自己的主意父親信嗎我可是不信的。如果他真的做了這樣的事,那麼也只有一種可能」

武青雪一開始好像還是怕外面的人听見動靜,是壓抑著聲音在低吼,可是越說情緒越激動,到了後面音調就有點不受控制的拔高了

武勛眼中泛起濃厚的一道殺光,再不能任她放肆下去,當即怒吼一聲「你給我閉嘴」

武青雪打從骨子里其實還是很害怕和敬重這個嚴厲的父親的,被他吼了一嗓子,整個人就像是突然過境的風雪凍住了。

而下一刻,等看到他眼里的拿到幽暗的光,就一瞬間又受了刺激,突然發起笑來,笑的眼淚都掉下來,一邊笑一邊晃著手里信紙「我為什麼要閉嘴是我剛好料中了父親的心事是我全都猜對了是不是」

武勛氣得渾身發抖,可奈何他現在傷口正在愈合的關鍵時期,實在不想因為這樣的瑣事就暴怒再抻裂了傷口,于是就只能攥著拳頭,雙眼噴火盯著在他面前儀態全無發瘋一樣的長女。

武青雪游魂一樣兀自在偌大的帳篷里轉了一圈,之後又迅速的奔回了武勛的榻前,又跪了下去,流了滿臉的淚,仰著臉看他道「可是父親你這是為什麼啊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害我啊既然你一開始就沒把陸之訓當人看,隨時隨地都能推了他出去替死,那你為什麼還要把我嫁給他啊你現在讓我怎麼辦怎麼辦」

她說著,又挺出尚未顯懷的肚子給武勛看「我現在懷了他的孩子,還是個嫁過人死了丈夫的女人父親,我是你的親生女兒」

她一邊說一邊哭,仿佛是為了發泄這些天里積壓在心里的情緒。

只是

哭到一半,卻是腦中靈光一閃,哭聲就又戛然而止。

「不對」武青雪重又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的盯著靠在軟枕上,臉色鐵青的武勛,聲音壓抑又帶著難掩的興奮道「你為什麼要暗算大哥是為了讓我哥哥襲爵」

確實如武青鈺所言,她一個閨中女子,眼界有限,想不到更深遠的層次里去,武青雪之所以一開始就篤定了武勛才是事情的主事,就只是因為她太了解自己那個夫君的斤兩以及他對武勛的忠誠了

謀殺武勛最看重最得意的嫡長子這樣事,陸之訓打死也不敢瞞著武勛去做

所以,她就只是一時頭腦發熱才跑來找武勛興師問罪的。

是直到了這一刻

才恍然意識到了事情的關鍵。

武青雪眼楮里,都閃爍著興奮的火光。

可是被她這樣兩眼放光的盯著,武勛卻覺得像是被人當街凌遲一眼的羞惱和難堪,于是,他最後一次強壓下去脾氣,閉上了眼,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不是想回經城麼好我讓你回去,但是你現在馬上給我走,回城去。」

武青雪這時候關注的重點已經不在這里了,激動地一把又握住他的手,還要再問定遠侯府世子之位的事,就听見外面的士兵在說話「世子」

武青雪一個激靈,下意識的回頭,武青林就剛好掀開氈門從外面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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