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至的時候,深夜已然過去,黎明前的天空一片深沉肅穆。
仿佛沐浴著整片天地的黑暗,他從海中緩緩走上岸邊,看著他日思夜想的,此時已經近在咫尺的那座山。
渺渺的燈火在山上閃爍著,像是很遠,又像是很近。
他站在岸邊靜靜的看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輕輕邁步,走上了前方閃耀著燈火的山峰。
花月無聲。
濃郁的花香從山的另一端飄過來,伴隨著海風充斥在周圍的整片區域內,清香怡人,他行走在浮動的清香中,深深的嗅著周圍一草一木散發出來的味道,眼神中全部都是平靜。
山上防衛森嚴。
沿著長達三公里的輔路走到盡頭,才算是真正到達山腳。
保衛著整座山峰的軍事基地日夜運作著,刺眼的燈光閃閃爍爍,帶著鐵血的味道,將整片山腳都徹底照亮。
他沒有隱藏自己的身影,緩緩走了過去。
剎那之間,無數刺眼的燈光照耀在他身上。
他站在那直視著無盡的燈光,沒有說話。
整個基地在短暫的寂靜後徹底沸騰,無數的士兵沖了出來,在他面前跪了一片。
燈光消失了。
震動整座山峰的聲音滾過蒼穹。
「見過陛下!!!」
「起來吧。」
他默默的看著前方的人群,良久,才揮了揮手︰「你們不錯。」
他向前走著,隨手拍了下附近一名士兵的肩膀︰「做得很好。」
他的腳步不緊不慢的從人群中走過去,偶爾會拍拍身邊士兵的肩膀或者手臂,這或許還是很多北海軍團的士兵第一次近距離的接觸他們的劍皇,無數人緊緊盯著他的背影,目光狂熱的如同朝拜神明。
他走過人群,回頭看著這些日日夜夜都在守衛著帝兵山的軍隊,沉默了一會,輕聲道︰「辛苦了。」
「轟!」
整齊劃一的聲響中,無數士兵似乎又要再一次跪下。
他抬了抬手。
無比平靜的天地中陡然涌出一片澎湃至極的力量。
巨大的力量作用在每個人身上,讓每個人都站在了原地。
他搖了搖頭,淡淡道︰「北海沒這規矩。」
他緩緩轉身,沿著山路走上山巔。
天邊隱約出現了一片朦朧的白,極為微弱,但卻驅散了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
帝兵山上花草盛放,流水潺潺,無數細微的聲音在耳邊傳遞著,像是花開花謝,他深深的凝視著自己看到的每一副畫面,無比眷戀。
人生幾十年,這座山,一直都是他眼中最美的人間。
帶著海的味道的晨風吹過來。
中洲盛夏,晨風卻無比凜冽,腳步一直無比穩定的他身體微微顫抖了下,雙手用力的握了握拳,深呼吸,繼續向上。
清晨的空氣帶著猩甜涌入喉嚨。
他的腳步落下,再也壓制不住的鮮血剎那間從他嘴里狂噴出來。
他劇烈的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帶著濃稠的鮮血,甚至還帶著破碎的內髒。
風繼續吹過去。
黑色的古裝上金邊在閃爍著,明亮威嚴。
他的發絲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光澤,變得暗淡,然後泛白,最終轉變成了再無半點生機的蒼白色。
短短幾秒鐘的世間,伴隨著咳出來的鮮血,這具剛才還平靜的幾乎可以扛起天地的身體就已經充斥著一種衰敗的味道。
他努力的站起來,堅持著想要上山,但凜冽的晨風里,他的身體迎風向前,最終被吹倒在了地上。
這是他此生從未體驗過的虛弱。
他的身體在有著明顯坡度的山路上滾了數十米的距離,最終死死的抓住了路旁的一顆小樹。
鮮血還在流淌。
他緊緊閉著嘴巴,將所有的鮮血生生咽下去,無比平和的眼楮里,他掙扎著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向了附近的一處涼亭。
涼亭的石椅上殘存著深夜的冰涼。
他坐在石椅上,靠著背後的柱子,目光無神的看著遠方的天空。
朦朧的白還在天邊的極盡處。
他的前方不遠處是一汪碧水,水波粼粼,反射著天上的月光。
他靜靜的看著,最終閉上了眼楮。
數之不盡的畫面在他腦海中一副一副的閃爍著,或快或慢,刻骨銘心。
月光柔和的落在他身上。
他輕輕笑了起來,睜開的眼楮卻已經是一片模糊。
散亂而清冷的月光中,他坐在涼亭里,抬頭看著空中的月亮,回首著自己的過往。
安靜而清涼的天地中,他輕輕哼著歌,帶著深情與惆悵。
「銀色小船,搖搖,晃晃,彎彎,懸在絨絨的天上」
「你叫什麼名字?」
「夏夏至」
「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沒有家了,王伯伯把我帶過來」
「哦,我叫王天縱。」
「哥哥」
「跟我來吧。」
「你的心事,三三,兩兩,藍藍,停在我幽幽心上」
「我喜歡月亮,哥哥,我我也喜歡你」
「叫我的名字。」
「王天縱哥哥」
「叫名字。」
「啊,叫什麼名字?哎呦我去,你們在干什麼?狂徒來看看,他們在干什麼,哈哈哈哈」
「你說情到深處人怎能不孤獨,愛到深處就牽腸掛肚」
「你喜歡她?」
「喜歡吧。」
「想清楚了在跟我說。」
「喜歡。」
「為什麼?」
「因為因為很喜歡吧」
「我的行李,孤孤,單單,惹惆悵」
「李伯伯會看住他的。」
「北海的未來,不能寄托在這上面的。」
「不會有事的啊」
「我會解決這些事情,等事情過去,我們去旅游吧」
「傻瓜,你現在是族長呢」
「離人放逐到邊界,仿佛走入第五個季節,晝夜亂了和諧,潮泛任性漲退,字典里沒春天」
「天縱,咳,他死了李狂徒死了,我厲害吧」
「她怎麼樣?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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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麼樣?說啊!!!怎麼樣?!」
「殿下,夫人她」
「你說不說?你說不說?你不說我殺了你啊!」
「是我無能也許」
「廢物!一群廢物!滾,都給我滾!」
「離人揮霍著眼淚,回避還在眼前的離別」
「我剛才夢到你了。」
「別說話,注意休息,沒事的,听話,有我。」
「哦。」
「再睡會,不會有事的。」
「天縱如果我不在你身邊」
「別說傻話,你會一直在我身邊。」
「是啊,咳咳咳我我們還要去旅行呢」
「對,明天就去,我們明天就去,好不好?」
「好呀明天,明天就去」
「你不敢想明天,我不肯說再見」
「不值得啊」
「你比兩份藥物重要。」
「可是,真不值得啊」
「我說值得,就值得。」
「我的身體,已經很差了」
「沒關系,我們還有永生。我不讓你走,你就不能走!」
「哦」
「有人說一次告別天上就會有顆星,又熄滅」
「我入無敵境了。」
「真好。」
「局面可以穩定下來了」
「是啊,我男人最棒了,你看我新培育的花好看嗎?」
「你最好看。」
「油嘴滑舌的。」
「身體怎麼樣了?哪里不舒服?」
「很好啊,最好了,天縱,這是我最快樂的兩年」
「等你身體完全穩定下來,我們就去旅行。」
「嗯,我要去很多很多地方」
「銀色小船,搖搖,晃晃,彎彎,懸在絨絨的天上」
「你的心事,三三,兩兩,藍藍,停在我幽幽心上」
「你說情到深處人怎能不孤獨,愛到濃時就牽腸掛肚」
「我的行李,孤孤,單單,散散,惹惆悵」
「離人放逐到邊界,仿佛走入第五個季節,晝夜亂了和諧,潮泛任性漲退,字典里沒春天」
「離人揮霍著眼淚,回避還在眼前的離別」
「你不敢想明白,我不肯說再見,有人說一次告別天上就會有顆星,又熄滅」
他的聲音逐漸低了下來,直至無聲。
一只冰涼細女敕的手掌從他肩膀上繞過來,無聲的抹掉了他眼楮里的模糊。
王天縱握住那只手掌,即便是在用力,但他的力量卻依舊無比虛浮。
「我回來了。」
他低聲道。
夏至嗯了一聲,沒有動。
王天縱緩緩轉頭,視線中,那是一張滿是淚水的臉龐,梨花帶雨,傾國傾城。
王天縱痴痴的看著。
這是她最美的模樣,看了一輩子,都不曾厭倦。
「抱歉」
他突然笑了笑,有些苦澀︰「還是沒能殺了他。」
他掃平了天都煉獄在東歐絕大多數的精銳,橫掃了整個黑暗世界最巔峰的高手,真正重創了神。
但這不是他想要的。
他還是沒能殺了他,給夏至一個交代。
「沒關系,以後還有機會。」
夏至擦了擦眼淚,柔聲道。
「其實是有機會的,只是我不敢賭」
王天縱自嘲的笑了笑︰「十三重樓」
「到底是怎麼回事?」
夏至的聲音有些顫抖,東歐那一夜至今已經過去了三天,三天的時間里,她始終都沒有合過眼,摩爾曼斯的那最後一劍輝煌的可以說是永恆,但只有夏至才明白王天縱在那一劍中受到了什麼樣的傷害,她很了解自己的男人,但凡有一點可能,神都不會活著,但如今神沒死,這已經說明當時的情況就很糟糕了。
「十三重樓」
夏至自語了一句。
「那個劍陣很復雜,給我些時間研究一下,也能創造一個跟十三重樓不相上下的劍陣,同源的劍氣卻有著不同的作用,是激活,也是鎖定」
王天縱仔細的回憶著,他的一頭白發在風中微微搖曳︰「那可以說是用劍意模擬天地,十三重樓激活了那一劍,同時鎖定了摩爾曼斯,所以那一劍是躲不開的,只能硬接。」
「僅此而已嗎?」
夏至怔怔的看著王天縱的白發︰「如果僅僅是這樣,你怎麼會變成現在這種樣子?」
王天縱沉默了一會。
他的語氣變得有些艱難,也有些無奈︰「還有融合。劍氣融合。」
他苦笑起來︰「我與輪回宮主對的那一劍只是開始,那一劍確實很強,讓我用掉了永生,可當時那一劍的劍氣並沒有消散,所以」
「融合」
夏至的聲音明顯的顫抖起來。
「是的。」
王天縱點了點頭︰「十三重樓的劍氣已經跟我的劍氣融合到了一起。」
他的嘴角抽動了下,緩緩道︰「這三天來,我所有的努力都已經完全失敗,我沒有辦法壓制十三重樓的劍氣,那道劍氣已經在我的體內扎根,我還能出手,但我使用多少力量,我體內那道劍氣就會給我造成多少傷害,短時間內,我很難找到解決的辦法。」
「所以李狂徒不能死,我也殺不了。我能殺暴君,暴君不足為慮。我殺李狂徒,楓亭肯定會出手,有體內這道劍意牽制,楓亭拼命的話,我未必是他的對手,就算我還能贏,李狂徒一死,李氏瘋狂報復,族內內憂外患,呵」
他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
無數的血線在他身上崩裂,鮮血順著他的衣服流淌出來。
「還是輸了啊」
王天縱喃喃自語著︰「我敗了。」
東歐亂局,他拿到了想要的利益,突破成為了天驕。
但他沒有勝利。
不勝,就是失敗。
「我已經派人準備了你養傷需要的東西。」
夏至臉色蒼白的沒有絲毫血色,王天縱身上一滴滴的鮮血如同刀子一樣在切割著他的心髒︰「天縱,最好的結果是什麼?」
「很難有最好的結果。」
王天縱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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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下︰「也許我會恢復,還能維持現在的境界,但會留下瑕疵,能算天驕,但狀態有缺」
「最壞的結果呢?」
夏至用力抓著王天縱的衣袖。
「最壞的結果」
王天縱笑了笑︰「那就是隕落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語氣極為平靜,沒有半點的不甘或者遺憾。
「其實我想過的」
王天縱吃力的站了起來,抓住夏至的手掌︰「干脆暫時先不回來了,先在外面養傷」
他凝視著夏至的臉龐︰「還是忍不住啊,總想著回來,在看你一眼」
「沒事的。」
夏至輕聲道,她的語氣不在顫抖,整個人似乎完全鎮定下來︰「你安心養傷,家里還有我。」
「聖宵留在東歐跟雪國談判。」
王天縱輕聲道︰「雪國反抗余地不大,再過幾日,應該會有明確的消息傳過來,雪國今後的黑暗世界,是屬于北海王氏的。但局面並不算太好,唯一的好消息,是黑暗世界大部分的勢力對我們已經沒有多少威脅,但我養傷的消息對外要保密,一定要保密。」
夏至嗯了一聲,極為柔順。
王天縱腳步虛浮的向前走著,輕聲道︰「我的問題,短時間怕是解決不了,我養傷的這段時間,族內所有事物暫時全部交給帝江來處理,你給多把把關。」
「帝江?」
夏至有些愕然,下意識的問道︰「為什麼不是逍遙?」
「讓逍遙去東歐坐鎮吧。」
王天縱平靜的聲音里帶著深深的寒意。
夏至的臉色變幻不定。
北海王氏在王天縱的意志沉默的時候,暫時年輕的王聖宵不能接替族長職務沒有什麼問題,但作為王天縱的親弟弟,王逍遙竟然被打發去了東歐,帝江一躍而上,這其中的問題就太多了。
帝江與王逍遙都是最頂尖的半步無敵境高手,也就是無敵級的戰斗力,實力上沒什麼差別,都快要突破無敵境,這種時候,讓王逍遙去東歐,帝江留下,這幾乎是清晰的向外界傳達了王天縱對王逍遙的不信任。
「逍遙他」
夏至小心翼翼的問道︰「到底做了什麼?」
「別多想。」
王天縱輕聲道︰「沒事。」
他輕輕嘆了口氣︰「我只是覺得有些對不住你年輕時就說帶你去旅行,一直到現在呵今後幾年,怕也是沒有時間了」
「你知道我不在意這些事情的啊。」
夏至用力咬了咬嘴唇,輕聲道︰「只要你好,我就很好,所以你必須好起來,知不知道?」
「當然。」
王天縱笑著點了點頭,又咳出了一口鮮血。
在永生藥劑的支撐下,他的生機依舊穩定,但十三重樓的劍氣卻始終無比殘酷的折磨著他的身體和意志,這讓他看上去顯得越來越虛弱。
兩人不曾選擇去山頂,而是在接近山頂的位置轉向,最終進入了帝兵山最為神秘的五號實驗室。
實驗室位于地下,地面上的兩扇門已經打開,黝黑的通道帶著燈光蔓延過去,不知道有多遠。
這就是王天縱要養傷的地方。
王天縱靜靜的看著眼前的通道,沉默了很長時間。
東歐亂局,整個黑暗世界都在凋零,燃火,驚雷,半步無敵,無敵境,巔峰無敵,甚至天驕
絕對的混亂與輝煌過後,所有的一切都將沉寂。
他也將在這條通道中沉寂,不知多久,甚至不知道會不會在出來。
王天縱轉頭看著視線中的帝兵山。
晨曦逐漸亮了起來。
遙遠的深海中升起了朝陽,陽光刺破雲層,天際一片絢爛。
「新時代啊」
他感受著溫暖的陽光,喃喃自語。
「不管什麼時代,都是屬于北海的時代。」
夏至輕聲道,語氣無比堅決。
王天縱轉頭看著妻子,他輕輕俯身,在她的臉龐上親了一下,輕聲道︰「等我。」
似乎是在害怕著什麼,他看著夏至的眼楮,認真道︰「等我。」
「能等的。」
夏至笑了起來,淚水與笑容同時出現在她臉上︰「只是不要太久,千萬不要太久。」
王天縱沒有說話,只是模了模妻子的頭發,轉身走進了漫長而幽深的通道。
夏至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他的背影。
時間的洪流從過去沖刷到今日,她看著自己深愛著的丈夫,往昔的一幕幕帶著過往所有的感受涌現出來。
有歡笑,有幸福,有感動。
心滿意足了,知足常樂了。
在他身邊,夏至感受到最多的,便是沉默與安穩。
有他在的北海王氏,感受的最多的,也是沉默與安穩。
也許是他一直以來背負著的東西都太過沉重,所以夏至一直都不曾在他身上看到絲毫的得意與驕狂。
人生不得意。
她偶爾能從他身上感受到的,只有小心翼翼。
北海的強勢,北海的霸道,劍皇的劍光橫掃一切。
所有的東西,都是建立在小心翼翼的基礎上。
他就像是北海王氏的神明,庇護著一切,阻擋著所有來自外界的威脅,北海二十多年,無論是否回到了巔峰,但這段不長可也絕不算短暫的時光里,整個北海王氏都像是在做著一場悠然自得的美夢。
那個傻子一樣的男人從來不曾多說什麼,他將無數的事情生生扛在自己的肩膀上,哭著累著沉默著,小心翼翼的。
夏至也一度沉浸在這種美夢中。
但所有的美好,都是幻夢,終成泡影。
王天縱的身影消失在通道里,夏至看著他消失前那一瞬間的身影。
他終于彎下了腰,一頭白發,身形佝僂。
夏至站在那,淚如泉涌。
夢醒了。
今後整個北海王氏,都將面對那些曾經被他一人扛起來的殘酷與真實。
夏至不知道這個時間會是多久,甚至不知道這樣的時間是該長一些,還是該短一些。
她不敢去想明天。
而他仍舊堅持著,不肯說再見。
五號實驗室的大門逐漸合攏。
夏至深深呼吸,挺直了身體。
陽光躍入高天。
夏至抬起頭,看著新時代的天空。
極致的冰冷隨著風吹過來,烈日高懸,整個世界都是黯淡無光。
這就是新的時代。
是無光的世界。
是無夢的人間。
(第四卷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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