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三章 蒼老

作者︰蒼穹之魚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小小一個霸陵,居然折損了六千兒郎?」陳騫睜大眼楮,難以置信。

華陰這種重鎮,犧牲近萬晉軍可以理解。

但霸陵憑什麼?

一座兩丈高的矮城,城牆破破爛爛,年久失修,陳騫覺得就是放個屁也能把城牆給弄塌了……

也正是這座城看起來顫巍巍的,所以司馬才非常主動的要領兵攻城。

「車騎將軍有所不知,那張特甚是陰毒,故意放士卒上城,再以連弩射殺之,又埋設火油,本王也是措手不及呀!」司馬一副痛心疾首模樣。

不過他身上沒有半點血跡,更沒有一點髒污,完全沒看出「措手不及」。

陳騫一臉鐵青,暗忖自己的一世英名就要葬送在這廝身上。

偏偏打不得罵不得,也罰不得。

六萬精銳,華陰折損近萬,霸陵折損六千……

還沒模到長安的邊。

陳騫只覺得今天的秋風有點寒涼了。

關鍵,司馬這一敗,對士氣的打擊無比巨大。

很多晉軍將士對攻陷長安已經不抱期望,竊竊私語,唉聲嘆氣。

陳騫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難怪石苞要稱病不出,原來他早有先見之明。

帶著司馬家的這幫大爺,能建功才是怪事……

司馬這廝連司馬昭都坑了,坑自己算什麼?

「將軍息怒,這個張特雖出身低微,卻有幾分真本事,我軍進攻受挫,士氣低靡,長安已不可取,不如暫退華陰,一則休整,二則等待陛下援軍。」陳粲看出陳騫的怒火,勸解道。

關中到處都是塢堡,秦賊出奇的頑強。

小小一座塢堡,即便死絕了,也不願投降。

這麼打下去,陳騫的幾萬精銳遲早要交代在這里。

也不知道後方怎麼回事,援兵一直沒來。

王濬都屯兵華陰,開始觀望起來。

晉國的聰明人太多了。

陳騫的呼吸漸漸粗重起來,一個小小的屯長,居然擋住了自己這個車騎將軍,傳出去還不被人笑掉大牙?

「暫退?」陳騫不怒反笑,「當年在蓮勺,某以疲憊弱旅,擋下楊賊數萬精銳,今日某率六七萬精銳,反而被阻于此地,有何顏面見中原父老?」

到了陳騫這把年紀,自然更在意名聲。

另一方面,他這支前鋒大軍,猶如過河的卒子,只能進,不能退。

一旦後退,士氣也就沒了。

此消彼長,敵軍士氣必然大振。

而他對司馬炎也不好交代。

長安沒拿下,關中也沒毀掉,灰溜溜的退回,一想到石苞、賈充嘲諷的眼神,陳騫就忍不住一陣煩躁。

「傳令諸軍,不破霸陵,絕不回返!」陳騫沉聲道。

司馬舌忝了舌忝嘴唇,軍令都下來了,多說無益。

陳粲道︰「近日軍中乏糧,可讓王太守馳援些糧草和兵力。」

王濬一直躲在後面,也著實讓陳騫有些惱火。

當然,他更怨司馬炎,不采取自己的計策,長驅直入關中,無論是毀其根基還是強攻長安,都是上策。

陳騫也算是五朝老臣了,經歷了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司馬炎等等一連串的權臣,卻感覺一代不如一代。

其實陳騫生性寬容大度,當年夏侯玄看不上他的首鼠兩端,出言譏諷,他也沒放在心上。

但這幾年洛陽的爭斗越來越劇烈,他的心性也不知不覺的跟著發生了變化。

與賈充、石苞、荀勖等人同殿為臣,不多長個心眼,肯定混不下去。

不過如今,他忽然感覺有些疲憊了。

有些厭惡朝堂上的爾虞我詐。

如果此次司馬炎能听他的,別管什麼河東,數十萬大軍涌入關中,一鼓作氣拿下長安,把關中化為焦土,秦國再也沒有跟中原抗衡的實力。

即便楊崢斷了弘農的退路,也可從容由武關撤走。

司馬師、司馬昭活著的時候,一定會采取他的計策。

可惜,兩人都不在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司馬炎更親近賈充、荀勖、馮紞這些人。

「再傳令王濬,支援前線,隨某一同攻取長安。」陳騫目光轉向西面,心中有了決定,這一戰結束之後,他便要退隱了,遠離洛陽的是是非非。

今年的他已經七十有幾了。

「唯!」陳粲松了口氣。

司馬也松了口氣。

戰鼓聲響起,陳騫親自督戰,持劍立于後。

勝負猶未可知。

或許拿下霸陵,拔掉長安的爪牙,長安就會不攻自破。

晉軍士氣回升不少。

「先登者,連升三級!破城之後,雞犬不留!」陳騫揮劍。

晉軍欣喜若狂,近半個月的憋屈找到了宣泄口。

「破城!」

「殺!」

怒吼聲猶如驚濤駭浪。

黑壓壓的晉軍踩著尸體涌向城池,有人一躍就能從尸堆上跳上城牆。

但眨眼就被長槍刺死在半空中。

秦軍用的不是傳統長矛和環首刀,而是長槍和弩機。

殺傷力極大,也更為節省體力,方便在狹窄的城牆上戰斗。

一名又一名驍勇的晉軍沖上城牆。

白刃翻動,血光四濺。

有人連一聲慘叫都發不出,身體就被刀槍撕裂。

血肉內髒濺了一地。

城牆上極為慘烈,也極為血腥。

陳騫忽然發現自己錯了。

出身寒微,絕不意味著此人是酒囊飯袋。

張特指揮若定,在城牆上布置了上百個小步陣,一旦晉軍爬上城牆,立足未穩,迎來的就是無窮無盡的弩箭,然後步陣左右夾擊,將晉軍一個個趕盡殺絕。

他不是在防守霸陵,而是利用霸陵在屠殺陳騫所謂的精銳。

晉軍死傷慘重,但秦軍的傷亡卻小的可憐。

每個步陣擊退兩三波晉軍之後,迅速退下,新的步陣集結完畢。

「刺!」

「收!」

就這麼兩個簡單的動作,晉軍將士的性命被無情的收割。

血水從城牆的縫隙中緩緩流下,仿佛是這座城在流血。

更是陳騫的心在滴血,秋風變得更加寒涼……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一隊隊晉軍將士爬上低矮的城牆,然後在槍林箭雨中倒下……

「退!退!」陳騫猛省,這座城仿佛是從洪荒中竄出的惡獸,在一口一口吞噬他麾下兒郎的性命。

又付出數千人的傷亡,霸陵還是沒有拿下。

晉軍的士氣跌落低谷。

陳騫甚至感覺士卒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帶著某種怨恨。

忽然之間,陳騫老了。

眼神、臉、氣質都變的蒼老起來,仿佛是一片迅速枯萎的落葉……

人長大和蒼老,有時候就在一瞬間完成。

轟隆隆……

仿佛是打雷了。

一連串的悶雷從霸陵背後響起。

戎馬一生的陳騫豈能听不出這是騎兵狂奔而來的聲音?

他的瞳孔猛地睜大,「結陣!」

「結陣——」

到處都是歇斯底里的吼聲。

十幾個呼吸之後,霸陵的西南面、西北面轉出兩支騎兵,煙塵滾滾,仿佛雪崩一般向晉軍沖來。

即便晉軍是精銳,也被秦軍鐵騎的狂暴氣勢震懾住了。

他們仿佛要撕裂天地一般。

披著黑色鐵甲的戰馬發出一串串高看的激鳴,馬背上騎兵挺起長槊,寒光閃閃。

步軍對騎兵,不可能無所畏懼。

那是血脈的壓制。

如果是剛剛踏入關中的晉軍,或許還能抵抗,但晉軍的銳氣已經被司馬和陳騫消磨光了。

陣中一陣混亂。

只有少部分人結成了陣列,但在狂躁的秦軍鐵蹄面前,仍顯得單薄、弱小、無助……

陳騫瞳孔睜大,心中涌起陣陣悲涼之意,「陳粲听令,率騎兵護東莞王……回中原!」

他說的是回中原,而不是華陰或者潼關。

陳粲顫聲道︰「叔、父先走,佷兒、斷後!」

「此乃軍令,違令者斬!」陳騫嘴上嚴厲,眼神卻變得溫和起來。

陳粲淚流滿面,跪在地上。

「車騎將軍放心,只要我司馬還在一日,你們陳家的富貴便多一日!」司馬打仗不行,卻擅長心術,知道陳騫的意思。

司馬活著回去,最多死一個,司馬若是死了,加上這場大敗,陳家有可能領教司馬家的祖傳絕技。

陳騫慘然的點點頭,「何必作婦人之態?大丈夫馬革裹尸,何所懼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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