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聖湖上的動靜越來越大，黎鼎的情緒從大功告成情緒的巔峰，一下子跌到了絕望的谷底。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顯然，事情並沒有結束。
不僅沒有結束，這會兒看著好像還愈演愈烈了。
從小就被灌輸在腦海中，之後又被自己的知識結構否定的東西，終于如同噩夢一般降臨。
真正的獸神，要出現了。
方才的那些怪物，不過是獸神的僕人。
這實際上當然是錯覺，可是以黎鼎目前掌握的信息，他只能這麼想。
整片聖湖都跟抽水馬桶似的，這叫天地異象，除了獸神，還有誰能弄出來？
不僅黎鼎這麼想，目前岸邊經歷了一場大戰，本以為勝利在即的獵頭人們，也這麼想。
身體的疲倦、傷口的疼痛、同伴的尸體、恐怖的傳說和眼前的奇景交織在一起，一種無比渺小的感覺迅速滋生，很快佔據了所有人的心靈。
獸神，果然是不可戰勝的。
「 當。」
也不知道是哪位獵頭人首先扔掉了武器，刃口砸在了石頭上，發出了一記脆響。
很快叮 五四，所有人的獵頭人都開始扔掉手里的武器，放棄了抵抗。
他們紛紛拜倒，對著聖湖不斷磕頭，嘴里大聲禱告著，乞求獸神息怒，不要降罪于自己的家人。
黎鼎，沒有跪。
這個身上沒有絲毫修為的普通人，眼珠子都瞪紅了，全身微微顫抖著，彎腰撿起了半截斷矛。
一只蒲扇大的手掌，輕輕擱在了他肩膀上。
泰坦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黎鼎，人算不如天算，我們已經失敗了，你趕快逃命去吧。」
黎鼎堅定地搖了搖頭︰「我黎鼎花了二十年謀劃了這一切，現在事情搞成這樣，我對不起族長的信任。
我身上沒有修為，其他事情現在已經辦不到了。
但跟族長一起赴死，還是可以做到的。」
「不。」泰坦也搖了搖頭，「死，其實是最簡單的事情。
難得是背負著使命，繼續活下去。
我們緹雅族跟獸神斗爭了上千年，飽受折磨，至今才有了這一次像樣的反抗。
這次抗爭雖然失敗了，可這遠不是結束。
這一代不能完成的事情，一定會有後人接著完成。
正因為如此，今天必須要有人親眼見證接下來的一切，然後活下來。
你腦子好，要活下來繼續想辦法。」
「那族長你呢？」黎鼎問道。
泰坦說道︰「總有人要為失敗負責。
我身為這次抗爭的發起者，就算現在能跑，可回到緹雅族也必然會被其他氏族族長聯手制裁，沒有活路。
所以與其苟且偷生，不如帶著這一萬獵頭人投湖，落進這頭東西的腸胃里，為我們緹雅族再爭取十年的時間。」
黎鼎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好了，你別太難過，也不要分神。」泰坦囑咐道，「我在這兒站著不投湖，就是在等獸神現身。
你就盯著湖面，一定要看清楚獸神到底是什麼東西，否則我們這一萬人就算是白死了。」
黎鼎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趕緊擦了擦淚水，抬頭死死盯著湖面。
黎鼎身為泰坦集團實際上的掌管者，整天埋頭處理賬目，多年下來積勞成疾，眼神其實不太好。
先近視後老花，如今是遠的看不清楚，近的看不明白，不遠不近的又看不久。
這大晚上黑燈瞎火的，讓他看清楚湖面上到底發生著什麼，其實有些強人所難。
可事情到了這一步，他認同泰坦絕大部分的說法。
一死了之其實很簡單，無論是他還是泰坦，或者是附近這一萬獵頭人，都不是貪生怕死之徒。
這回是輸了，可要輸得明白，至少要搞清楚獸神到底是什麼。
要是能弄清楚這個問題，那比起之前的獵頭戰爭，就是一種進步。
黎鼎心里不太認同泰坦的是，自己接下來就算能死里逃生，那也不是就能這麼活下去了，而是肯定活不久。
回到緹雅族，他黎鼎作為本屆獵頭戰爭的串聯者，也作為現有秩序的顛覆者，其他幾個氏族族長指不定有什麼手段等著自己呢。
肯定會死得非常痛苦，沒泰坦這撥人痛快。
所以現在泰坦讓他暫時活下去，他也就不矯情了。
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獸神的情報傳回去，讓緹雅族人知道。
為此哪怕被百般折磨後處死，黎鼎也認了。
……
艾巴氏族的兩位首腦，在聖湖北岸這麼一通商量，那是一個比一個覺悟高，視死如歸到了缺心眼的地步。
其實泰坦大智若愚，黎鼎心思縝密，這對君臣配合極好，目標明晰意志堅定，韜略格局都有，是辦大事的料子。
眼下這麼蠢，就是情報和見識的問題。
這會兒獵頭人都在跪拜禱告，然後就等泰坦一聲令下，投湖赴死。
在他們的觀念中，既然打不過獸神，那就按老規矩辦事，用自己性命去安撫獸神，這樣至少能保全其他緹雅族人。
泰坦拖著時間，想等獸神從聖湖里現身，讓黎鼎看清楚之後把情報傳回去。
黎鼎則努力地擦亮眼楮，把雙眼瞪圓了看著湖面上。
就這麼看了一會兒，黎鼎發現自己看得越來越清楚了。
這不是他眼神變好了，而是視角在改變。
聖湖中間的那個大漩渦，愈演愈烈。
整片聖湖的水位，也在逐漸下降。
北岸的這片石灘，原本比水平面高不了多少，如今卻逐漸高出了七八米來。
有了一個居高臨下的視角，黎鼎就自然看得更清楚了。
在黎鼎的觀念里，眼下這事兒就很明顯了。
這叫水落石出，水位既然下去了，湖底的獸神遲早會現出身形。
不過他心思縝密，所以這會兒也有點擔心。
他懷疑目前這個大漩渦，就是獸神的進食手段，如鯨魚吸水一般，連水帶人地那麼吞進去。
結果泰坦目前拖著不跳湖，一萬獵頭人全跪在岸上不下水。
那獸神這一口沒吃著，是不是會更生氣？
到時候這東西發起火來，整個緹雅族是不是會被殃及？
黎鼎思來想後，發現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于是就把心中的這份憂慮告訴了泰坦。
泰坦原本沒想這麼多，被黎鼎這麼一提醒，心里也開始犯嘀咕了。
「族長，我覺得還有一個辦法，更穩妥。」黎鼎建議道。
「你說。」泰坦心想這不愧是我的首席智囊，到了這種時候居然還有主意。
「我看，要不你帶著獵頭人先跳湖。」黎鼎說道，「趕緊去死咯，免得進一步觸怒獸神。」
泰坦眉頭一皺︰「那我們要是就這麼把獸神喂飽了，它吃飽了繼續休眠不現身怎麼辦？」
「沒事兒。」黎鼎說道，「我是沒見到獸神，可你臨死見到了，到時候你托夢給我就行。」
「好主意！」泰坦一拍大腿，然後這位巨漢又想了想，「托夢這事兒吧，在咱緹雅族確實有這個說法，但我覺得不那麼靠譜。我爹就是投喂獸神的，他怎麼沒托夢給我呢？」
「老族長在投喂獸神之前，就已經被人害死了。」黎鼎說道，「他生前沒見過獸神，所以就沒辦法告訴你獸神什麼樣子。」
「有道理。」泰坦點點頭。
兩人說話間，聖湖的水位急劇下降，北岸這片石灘地勢已經高出水平面二十多米了。
「族長，我看這事兒你得抓緊了。」黎鼎說道。
「嗯！」泰坦應了一聲，剛要振臂一呼慷慨就義，就覺得腳下一陣虛浮，腦袋一陣發懵。
稀里糊涂地，人就坐地上了。
「什麼情況？」泰坦不由得問道。
「地震。」黎鼎人也趴在地上了。
……
安瀾號上，正在感應這邊的苗光啟和苗雪萍兩人，同時點了點頭。
苗光啟開口道︰「在湖底打出一套拳，暗和陽八卦中的坎卦真意，由此調用水力。
漂亮是漂亮，但其實不足為奇。
旁邊都是水，環境相宜，借調本就不難。
陽八卦難就難在，要做到水火交融、風雷並濟、山澤同在、天地相合。
八種自然之力如臂使指、任意搭配，還能無中生有，可以憑空搬運。
能做到這些，才稱得上是九境大圓滿。
這個境界，林朔還有些距離。
不過能在水底再次打出艮、兌二卦的真意，能將山澤攪動起來，引發一場小規模的地震，由此封堵海眼通道。
這算是很不錯了，說他有個七境巔峰的修為，不過分。」
苗雪萍說道︰「他這個七境，算是強得離譜了。
境界是還有上升空間，可本源和承載太好了。
雲家煉神傳承作為本源，林家修力傳承作為承載，苗家陽八卦作為應用規則和表現手段，三者結合，前無古人。
這悟性，真是千載難逢。
對了苗光啟，苗成雲在你的指導之下，苦修二十多年，目前陽八卦什麼境界來著，好像是六境吧？」
「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苗光啟翻了翻白眼，「我兒子那是按部就班，步子邁得穩當。」
……
聖湖北岸，這場小型地震很快就過去了。
隨著地震平息，湖中間的那個漩渦也消失了，湖面風平浪靜，水位也不再下降。
等泰坦他們回過神來，這就有些尷尬。
湖上忽然又沒動靜了，獸神這是什麼情況？
難道是喝口湯就算喝飽了？
那己方這一萬獵頭人，到底是跳還是不跳？
正猶豫著呢，石灘下的湖水里，反倒是跳上四個人來。
這四個人略顯狼狽，全身濕漉漉的不說，有一個還明顯帶著傷，被另一個攙扶著。
其中為首那位，用目光在石灘上稍稍找了找，終于找到了泰坦身邊的黎鼎。
他微微一笑，對黎鼎說道︰「承惠，五億美金。
剩下的尾款，咱是走賬還是現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