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研磨細碎的粉末灑在地上後，唐巧芬把紙揉成一團，似乎下定某種決心，她打開包著銀杏葉的紙張，將撕得細碎的葉子放了一半在紅棗湯里。
剩下的另一半，她準備留著下一次用。
胖嫂的一句話點醒了她。
自家人，她同崔家，同崔文光從來都不是自家人！
這是她最後一次機會，她要是摁不住崔家那幫人，到時候她跟女兒還是會繼續被壓榨。
她吃苦沒關系，可是她女兒不能！
她不能再讓女兒跟著她過這種苦日子！
把灑紅棗湯里的銀杏葉攪拌均勻，唐巧芬才端著滿滿一盅的湯繼續往住所走去。
前腳剛踏進昏暗遍布各種異味的小屋，責罵就接踵而來。
「你還有臉回來！」崔文光邊罵，邊拾起腳邊的臭鞋子丟了過去。
閃躲不及，唐巧芬被砸中肩頭，險些摔倒，她堪堪穩住身形，壓下涌上鼻尖的酸澀和怒氣。
謹記池檸的交代，她滿臉歉意與愧疚。
「官人，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糊涂，是我心肝不好，你有氣就往我身上撒，萬萬不要氣著自己！」
崔文光手中的另一個鞋子不好再丟過去，但是耳邊響起崔老太太提示咳響，最終，他手中的鞋子還是砸了過去。
這一次，唐巧芬早有防備的躲開，在崔老太太要開口叫罵時，她搶先一步講道︰「官人，娘，為表我今早糊涂犯下的錯，我偷偷拿了些紅棗和紅糖來煮，給你們補補身子！」
金筱桂早就留意到唐巧芬手里頭的東西，听聞是紅棗和紅糖，她雙眼一喜。
以前崔家還沒有被下放，紅棗和紅糖每月也只能吃上個三四回，更別提流放之後，這些東西可是想都不敢想！
她上前一看，聞到熟悉味道，她就知道這是上好的紅棗和純正紅糖。
「想不到那破廚房里竟還有這等稀罕物！」
「我听說這是特地留給太守大人的，五弟妹你要是喜歡喝，等過幾日我再偷偷拿些出來煮。」唐巧芬道。
金筱桂心里頭的氣早在聞到紅棗湯後就煙消雲散了，更別提听了唐巧芬這話後，她當即笑了。「三嫂嫂，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她得寸進尺的低語，「過幾天我的小日子就到了，三嫂嫂你是清楚我向來體寒，到時候你別忘了往里面加幾個蛋！」
「好，我記住了。」唐巧芬應下，而後又有幾分低聲下氣的央求。「五弟妹，你就看在我這麼有誠意的份上，幫我在大家面前說說話，我今早真的是一時鬼迷心竅了！」
看在唐巧芬這麼真誠的份上，加上還想繼續喝到紅棗湯，金筱桂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她歡笑端過紅棗湯，「娘，三哥哥，還有大家，看在三嫂嫂這麼有誠意道歉的份上，就繞過她這一回吧，她為了咱們全家都去偷拿太守大人的紅棗和紅糖了！」
段嘉芸的眼神往盅里頭探著，驚呼道︰「哎呀，三弟妹偷拿這稀罕之物會不會連累到我們？」
崔老太太立馬站了起來，指著唐巧芬大罵。「你要死就死外面，可不要拖著我們一塊死！」
唐巧芬趕忙解釋，「不會的娘，我是特地等沒人的時候才偷偷拿的，不會有人看到，就算是有人告發了我，我也不會連累到大家！」
經過唐巧芬的這一輪保證，崔老太太這才打消罵人的心思，肚子里的饞蟲早就被紅棗湯的香味勾起來，但她還不忘警告唐巧芬一番。
「若下次你再同池檸那賤人一道，看我老婆子不打死你！」
唐巧芬滿是羞愧與抱歉，「兒媳不敢了，兒媳以後都不敢了，求娘莫再生氣！」
金筱桂也幫著一道說話，「娘，這紅棗湯得趁熱喝！」
氣性比不上食性，尤其是好些時間沒吃過什麼好東西的眾人。
唐巧芬親自把這一盅紅棗湯分了下去。
她端了滿滿一碗，還冒著白煙，散發紅棗與紅糖甜香的湯來到崔文光跟前。
「官人，我今早下手重了點，求你不要再生氣了，氣壞了身子可不好！」
妻子的低聲下氣道歉，又帶了吃食回來，崔文光的憤怒消了幾分，可心里頭還是留有些憋悶。
「做人媳婦就該賢良淑德，你看看你今天早上就跟個潑婦一樣，但凡是你學學五弟妹和二嫂嫂的溫柔，咱們娘也不會這麼不喜歡你！」
唐巧芬手里的碗險些扣在崔文光腦袋上，丈夫睜眼瞎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這一次她尤為憤怒，也不知道是徹底對這人失望，還是徹底放下這人的原因。
「一切都是我的錯，怪我，都怪我不好，我心里已經夠愧疚了官人，我求你就不要再說了！」她適當示弱。
崔文光還想繼續訓誡都訓誡不下去了，只能拿過她手里的碗，嘆息。「我也沒有要怪你的意思，就是想提醒提醒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切莫失了自己的本分！」
「是是，我知道了！」
唐巧芬看著準備喝紅棗湯的人，忽然伸手阻止，對上崔文光不解眼神，她迷茫了一下。
「官人，我和吉祥都還沒有吃呢。」
崔文光拂開她的手，語氣訓斥。「如今咱們全家糟了難，大房那兩個又靠不住，只有我們三房能為家里出點力，我們吃點虧，吃點苦沒關系，等到五弟和二哥哥身體痊愈後，他們定不會忘了我們三房的付出！」
唐巧芬愣愣看著被揮開的手，張張嘴，空洞又沒感情道︰「好！」
到這時候了她竟是還抱著一絲希望！
丈夫這話簡直就是赤果果地往她臉上扇巴掌！
看著這個相處二十來年的人一口一口喝下放了銀杏葉的紅棗湯，唐巧芬心里痛到極致同時又有一種超越的解月兌，仿佛壓身上的巨石一下子落地了。
伺候眾人喝完滿滿一盅的紅棗湯，沒有一個人想到讓唐巧芬喝點，或者留一碗給唐巧芬母女。
唐巧芬把空了的碗和盅收起來，正要回廚房時，金筱桂叫住了她。
「三嫂嫂，今晚的紅棗湯謝謝你了。」
唐巧芬笑道︰「五弟妹，我們都是一家人，不用這麼客氣！」
等轉過身，她臉上的笑容褪去，爬上了麻木與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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