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和駱雪都戴著墨鏡，從天駿售樓部好不容易才推開人群擠出來。
外面街上也都是人，簡直人山人海，每個售樓部和中介門口都擠滿了人，一個個兩眼放光，像是吃了什麼藥。
楊樹咕噥了一句︰「準備藥檢。」
駱雪沒听清︰「你說什麼？」
「我說這些人吃錯藥了。」
「別這麼說，他們可都是我們的送財童子。」
街邊停滿了車，完全已經不在乎秩序，見縫插針隨意亂停，看車牌什麼地方的都有，東北的湖北的甚至有江蘇的，應該都是連夜開車趕來的。
這種操作很迷，難道飛機、高鐵不比私家車更快嗎，開十幾個小時的車趕來搶房子？
護著駱雪才擠出人群，就有人一把抓住楊樹︰「你是這家房地產的？」
楊樹甩開了︰「不是。」
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神情憔悴胡子拉碴，操著山東口音︰「那你認識這家房地產的？我看那些售樓的看見你都畢恭畢敬，誠惶誠恐似的。」
這炒房客挺有文化，連用兩個成語。
「不是，我也是打算來買房子的，可惜賣完了。」
「真賣完了？」
「真賣完了，我都買不到，那就是賣完了。」
「我兩天沒睡覺，」男子痛心疾首地跺腳︰「就特麼差一小時，現在只收轉賬和現金，我特麼打幾個電話錢湊足了，結果被人捷足先登了！」
楊樹澹澹道︰「理智消費吧，前天一平米才六千多元，今天已經漲到了兩萬五，太夸張了，買不到或許是好事。」
駱雪在身後捅了他一下︰「走吧，廢話那麼多。」
男子也不高興了︰「你不也是來買房子麼，買不到說什麼風涼話！」
人太多了，漫到了機動車道上，兩人只好牽著手走在馬路中間，小心避開突然就跑動起來的人群。
有個尖利的女聲喊得嘔心瀝血︰「逸豪那邊還有房子，正在放號！」
隨著這一聲喊，人群果然如潮水般突然涌動起來，不停有人推撞到二人，楊樹只好摟護著駱雪。
「這些人真瘋了，背著錢滿街跑。」
「其實只要不是貸款，轉賬也是現款交易，有些人誤解了現結的意思，結果不少人背來了幾十摞現金。」
駱雪被護在楊樹的胳膊彎里，說話聲音似乎比平時小了些。
以現在的房價，幾十摞顯然買不到什麼房子。
是否買得起無所謂，天駿豪園的房子已經全都賣完了，楊樹一直無法抑制心中的激動，看著狂奔的人潮終于忍不住扯開喉嚨唱起來︰「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識相互琢磨，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裝作正派面帶笑容……」
這是黑豹樂隊的《無地自容》，楊樹曾經是個搖滾迷。
身邊狂奔的人群，無人注意他的歌聲，甚至沒人看他一眼，有種莫名的荒誕。
「唱什麼呢，」駱雪微笑看著他，眼神中有種特別的意味︰「你這人真有一套。」
3月25號，楊樹完成了《戰士》制作，準備好了材料，委托天格傳媒送審了。
一個多月來，劉漫和江詩語已經帶著攝制團隊跑了兩次廈門，選外景落實開拍事宜。
楊樹都沒跟著去，故意把事情交給她們去做，也算是尊重，別像個女乃媽似的包辦一切。
3月下旬她們一伙人又去廈門，做最後的準備，而與此同時，坊間也不斷傳出新區即將成立的風聲。
4月1號凌晨終于落實了，駱雪電話給楊樹，聲音非常興奮︰「你听說了沒有，文件今天要下了，終于正式成立！」
這當然不是愚人節玩笑，楊樹正睡得迷迷湖湖，不過立刻就清醒了︰「我也剛得到消息，正要打電話給你呢，天駿那邊必須趕緊行動，三天銷售窗口期，錯過可沒有後悔藥吃！」
為了干預天駿最後的決策，這些屁話楊樹準備好大半年了，現在說出來一氣呵成。
于是二人立刻動身，天不亮就趕往天駿豪園樓盤。
下高速車進縣城時，路上已是車燈閃爍，周邊消息靈通的人已經第一時間趕到。
「這都是早就準備好要來大干一把的人精。」
一路上兩人都在討論所謂窗口期的問題，楊樹堅持說有，而且不作任何解釋︰「相信我，撒開手趕緊賣，絕不能繼續捂著，能賣多少是多少。」
到了之後楊樹沒有直奔公司，而是讓駱雪在路邊等，他先去當地最好的酒店開了十間房，然後才趕去開會。
這時城里已經聚了不少人，都有些亢奮，盲目地四處亂竄，尋找每一個售樓部、房產中介。
天駿幾個主要股東都得到了消息，已經到了公司，決策會立即開始。
必須馬上決定的無非是什麼時候以什麼價格開盤賣，這幾個月風聲不斷，大多數公司都在捂盤，憋這麼久當然不能錯過好價格。
不出所料意見不一致，大家都亢奮激動，吵得很凶。
楊樹的意見最極端，主張一上班就開始全力銷售，直接跳高開價一平米兩萬，而且只接受現款交易。
然而大多數股東主張先慎重觀望，等房價進入高位平台期再出手也不遲，沒必要著急忙慌。
這些人平均年齡四十歲左右，大楊樹十幾歲，看他就是愣頭青︰「楊導別沖動，這可不是拍戲，沒法一次次NG重來。」
這個地產商挺有文化，竟然知道NG術語。
于是吵翻了天，期間除了楊樹之外，所有人都在不停地打電話接電話，會議室煙霧繚繞，彷佛成了前敵指揮所。
當然也有人支持楊樹，吵到快八點仍無法達成共識，楊樹建議表決。
「少數服從多數，如果超過半數股份否決我的建議，那也無話可說。」
他佔天駿公司百分之三十五股份，再湊百分之十六就行了。
時間緊迫，大家同意了，這時候楊樹突然問︰「這幾天是公司的關鍵時刻，諸位今天還要回京嗎？」
這婆婆媽媽的問題突如其來，有人不耐煩了︰「現在說這干什麼，你都說了是關鍵時刻，當然不回去。」
楊樹澹澹道︰「那各位安排好住處了嗎？」
這時眾人才恍然，馬上叫來外面的工作人員，吩咐立刻訂房。
幾分鐘後回話，城內所有酒店都滿了，有天駿樓盤的三個縣都滿了。
負責訂房的小姑娘站在門口怯生生的︰「今天突然涌進來太多外地人，晚上大部分恐怕要睡車里了。」
「沒房了？」眾人面面相覷︰「這個真沒料到。」
「我有，」這時楊樹掏出一疊房卡︰「我早替各位大哥大姐想到了，已經訂好了。」
七八個四十多歲的人，加起來將近三百歲，吃喝拉撒睡這麼簡單的事沒先妥善處理？
雖然這只是個戲劇化的小花招，但代表的是未雨綢繆的能力和見識，往往能在心理上極大地影響他人。
面對有些尷尬的股東們，楊樹澹澹道︰「現在開始表決吧。」
其實沒必要表決，只要拉上駱雪做決定就行了，路上苦口婆心不是白費的，不過必須得程序合理讓所有股東們服氣。
駱雪這時候才表態︰「我支持楊導。」
這看起來才是全面深入討論後的慎重決定，兩人股份加起來超過百分之七十，于是也不用表決了。
八點整各售樓部開門營業，價格跳空高開到兩萬，沒得商量。
一開始沒人入手，炒客都在觀望，而其他房產商干脆連價都不開，繼續捂盤。
然而買家持續不斷涌入，還沒到中午情勢便開始瘋狂，行情從幾千快速向上，兩萬開始成交。
其他房產商繼續觀望，楊樹卻在加速銷售，建議手上有人的幾位股東立刻調集員工前來，接下去三班倒二十四小時工作。
一開始無人響應他的建議，到了傍晚售樓部人滿為患忙不過來了，不得不調人前來，準備持久戰。
其余地產商直到2日凌晨才終于回過味來，開始集體放量，而這時天駿的樓盤已經出手超過三分之一。
因為行動得早，連續兩天的過戶窗口基本都被天駿佔了，後續簽約源源不斷，到3號下午3點時，就將樓盤出清了，單價已經沖上兩萬五。
這時股東們又開始後悔︰「賣早了，再遲兩天價格會更高。」
楊樹沒理他們，拉著駱雪離開了售樓部。
「人潮人海中……」
當他在馬路中間引吭高歌時，人群更加擾動起來，不過不是為了他激情的歌聲。
有人在喊︰「大家不要再買了，已經下令凍結全部房產過戶，買了也過戶不了！」
遠遠地就听見喇叭里有人字正腔圓地宣布︰「商品房一律停售，二手房中介全部關停，在建的房子一律停工……」
「太魔幻了，」楊樹站在馬路中間喃喃︰「終于塵埃落定，可以睡覺了。」
這時天駿售樓部被勒令關門，股東們都被轟了出來，站在門口愣愣地看著楊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