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一章 涼州詞

同樣的話語,如果是從賈詡或者李儒,甚至典韋的口中說出,董俷絕不會是如此模樣。

成大事!成何大事?

退一步,進兩步,那又是往何處進?

盧植是個什麼樣的人?董俷可以說是再清楚不過。

想當初他手握天下兵馬的時候,卻因皇帝的一份詔書,立刻就孤身進了雒陽。

在骨子里,盧植是個極為忠誠于漢室的人。可是他今天說的這番話,卻不像是一個忠臣應該說出來的言語。是思想轉變,發自內心的勸告?還是別有用心的試探?

盧植並沒有在說下去,而是淡淡一笑,起身叫上了盧毓,也沒有告辭就走了。

只剩下一個董俷,孤單單坐在大廳里,猶自琢磨著盧植剛才那番別有深意的言語。

夜,已經深了!

風輕雲淡,氣象高遠。

浩瀚的星空上,銀河閃爍。

北極星,格外明亮……

盧植坐在車內,看著伏在自己腿上,不停打盹的盧毓,思緒卻是非常的復雜。

董俷這些年在西北的所作所為,說實話是非常對盧植的胃口。骨子里,盧植是忠誠于漢室的,可內心中,他也明白,漢室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他可以忠誠于漢室,但孩子們呢?盧毓也快長大成人了,難道要他和自己一樣,當個孤忠之臣?

人,總是希望向好發展。

盧植也很清楚,隨之董俷不斷的勝利,不管他現在和劉辨的關系有多麼好,終有一日還是會走上對立的一面。是繼續支持漢室,還是跟隨董俷?盧植也很猶豫。

特別是董俷的班底也在不斷的壯大。

整個西域,就像盧植所說的那樣︰只知大都督,不知西漢王。長此以往,就算董俷沒有那樣的心思,可難保他的幕僚不會生出其他的想法。人老精滑,盧植所看的事情,比許多人要遠。他不像劉洪蔡邕那樣,醉心于學術,對身外事不理不問。

劉辨和董俷遲早要分裂,但是絕不能現在分裂。

不管怎麼說,劉辨始終佔據著大義之名,如果反目成仇,漢室就再也無法復興。

盧植還是希望,漢室能夠重新崛起。

可這個希望,是建立在董俷和劉辨不會產生隔閡之下。

漢安城中,有多少人是站在劉辨身邊,有多少人是站在董俷的陣營?盧植非常的清楚。

至少,在天下沒有獲得安寧之前,劉辨和董俷,不能分離!

可這必須要有一個基礎。那就是站在劉辨陣營中的人,不會對董俷有什麼不滿。

所以,盧植向董俷說出了今天的這番話,同時心里,也做出了決斷。

*******

戍縣,已經初具規模。

一座雄偉的大城,在它乾城原址上崛起。

戍縣都護府的規模,絲毫不會比漢安城差。在某些方面,甚至比漢安城還要好。

城牆采取馬面牆,高五丈,堅厚無比。

分五門,築有甕城。城市中的主要干道,用碎石鋪築,混合著一種費沃所發現的特殊材料,地面堅實。可供二十匹馬並排馳騁,更能承受千斤重的輜重車輛同姓。

戍縣的人種,非常多。

有黑發黃皮膚的漢民,也有身材高大,白皮膚藍眼楮的康居人,還有相貌頗有些類似于後世阿拉伯人種的大宛人、烏孫人、大月氏人……除此之外,這里還有一個特殊的族群,那就是僧人。

龜茲本就是一個佛國,龜茲王高善,本身也是給佛教徒,所以供養了許多僧人。

董俷對于宗教,並不是非常的了解,同時也不是一個信仰很極端的人。

但是,他見過太平道起義,見過那些瘋狂的信徒,一旦被煽動起來會造成的災難。

所以,董俷在對僧人的問題上,采取的是壓制的態度。

你可以去當和尚,也可以去信奉你的佛祖。但有一點,你不能接受任何的供養。

也就是說,僧人必須要自謀生路,和普通人一樣,為一日三餐而奔波。

西域律法有規定︰供養僧人者,財產全部沒收,舉家充為奴隸;凡沿街化緣者,也會遭受同等的嚴酷制裁。

頒布這條律法的時候,董俷曾受到了不少的壓力,甚至連賈詡等人,也不甚理解。

佛教的教義,勸人為善,卻是積極向上。

甚至連蔡琰也有點不甚明白,為何董俷會對佛教徒如此的嚴酷。

「我不是單一的針對某一個宗教,而是所有的宗教,在西域都必須是同等的待遇。宗教,最容易蠱惑人心,可以把一個善良懦弱的人,變成不顧一切的瘋子……張角的太平道之亂,歷歷在目。漢中的五斗米教,也方興未艾。我不想一個人,一個家庭,為了那子虛烏有的海市蜃樓而家破人亡。你可以信他,但必須要依照我的模式。」

董俷把太平道拿出來說事,讓蔡琰等人都閉上了嘴巴。

畢竟,那一場席卷大漢,甚至說動搖了漢室根基的黃巾之亂,才過去了不過十幾年。

不少人,都曾作為那場動蕩的參與者,旁觀者。

如今想起來,仍不禁心有余悸。畢竟,那不是一個值得讓人去開心的回憶啊。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戍縣內沒有任何的寺廟。早先龜茲人所建立的寺院,大都變成了鄉學或者縣學的課堂。畢竟,在董俷眼中,三學才是西域興盛的根本所在。

西域都護府,就在戊土門之內。

這戍縣的城門,是按照五行方位所建造,並由劉洪參與設計,街道是整齊有致。

戊土門,在劉洪說起來,就是戍縣的中心所在。

府邸佔地廣袤,有八百頃的土地。房舍如雲,府中是樓台亭榭,美侖美奐。

仲夏時節,樹木蔥郁。

在一座涼亭中,董俷正面對著一副白卷,愁眉苦臉的苦思冥想中。

一旁,麋貞笑眯眯的端著葡萄酒,和蔡琰三女輕聲的交談。徐庶石韜,正襟危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李儒和賈詡看著亭外的美景,不時發出一兩聲的感嘆。

涼亭外,卻見典韋的夫人鄒氏,和濟慈在蕩著秋千。

幾個小孩子,在草地上嬉鬧,顯得無憂無慮。典韋和幾員武將坐在草地上,看著兩個小孩子斗力,或是出聲指點,或是吶喊助威。而兩個虎頭虎腦,打在一起的小孩子,正是董俷的兩個孩子︰董朔和董宥。

算算年紀,董朔和董宥,也都已經五六歲了。

似乎是更多的繼承了董俷的基因,這兩個小子不但長的像董俷,而且是天生神力。

比同齡的孩子,少說也要高半個頭。

從三歲開始,華佗就用各種藥物為他二人強健身體,而且把五禽引導術術交給了二人。

此時,這兩頭小老虎,正扭在一起,是不分勝負。

按年紀,董朔稍大一些,不過董宥的力氣,卻絲毫不比董朔來的小。

黃忠幫董朔,典韋指點董宥。兒子典平就在旁邊,听著幾個哥哥唧唧喳喳的打賭。

其樂融融,卻是一副和美的畫卷。

可是董俷卻絲毫不感到快樂,從漢安回到戍縣,盧植的話語,讓他始終念念不忘。

沒想到,這件事還沒有解決,新的麻煩就來了!

麋貞在張掖呆的無聊,就跑到了戍縣。說是為了解悶,可明眼人卻看出來,麋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知為什麼,她和徐庶走的很近,二人之間,似乎有一些……

董俷初聞這消息的時候,著實吃了一驚。

單福先生和麋夫人嗎?

這一對的組合,听上去要多怪,就有多怪!

不過想想,徐庶已經二十四五了,麋貞也快過了雙十,似乎也是時候談婚論嫁。

麋芳在漢安,其他人有很忙碌。

唯有擔任董俷門下督的徐庶,看起來好像是很悠閑。

當然,董俷並不是為麋貞和徐庶的事情煩惱。個人有個人的緣法,緣分到了,打都打不散。既然麋貞和徐庶……干脆就讓他們發展吧。天曉得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甘夫人成了沙沙的老婆,麋夫人成了徐庶的女友!

貌似我和劉備之間的仇恨,似乎是無法化解開了……

董俷所煩惱的,是麋貞給他出的麻煩。原來,這西域盛產葡萄酒,早在西漢時,就曾作為貢品輸送往西域。現如今董俷佔領的西域,又有西川的通路,可以把葡萄酒大量向中原供應。這是一個不錯的生意,而麋貞一下子就盯上了這葡萄酒。

交給麋貞銷售也就銷售了!

可這小丫頭卻是貪心不足蛇吞象。

居然提出,要讓董俷賦詩一首,以進行推廣。

這和後世的廣告詞頗為相似,可問題是,董俷總不能把‘喝喝更健康’之類的話語說出來吧。

唯有賦詩一首,這絕對不是董俷的強項。

而麋貞這過分的要求,卻得到了蔡琰等人的贊同。

「西平,說起來……你也好久沒有吟詩作賦了。正好借此機會,寫上一首詩賦吧。」

「姐姐,你當知道,文章本天成……」

「我知道,妙手偶得之嘛。不過你已經用同樣的話語,推月兌了好些年,如今應該有所得了。」

前來做客的黃忠賈詡等人,非常識相的不參與其中。

吟詩作賦!

都說娶個才女是一件好事,可誰又能知道,這娶了才女之後,不為人知的心酸呢?

搜腸刮肚的想了很久,董俷靈機一動。

提筆一氣呵成,然後擲筆起身,「就這樣了,我還有事情要和軍師他們商量,成不成就這樣了!」

說著,董俷拉著賈詡和李儒,帶著石韜徐庶,就走出了涼亭。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蔡琰走過去,輕聲的念了起來。

一遍,兩遍,三遍……

這首原本是後世唐代詩人王翰的,從蔡琰口中吟出,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邊地的荒寒艱苦,征戍的緊張動蕩……

蔡琰的眼楮,不由得濕潤了起來。一種奇異的感受,令她突然生出了一絲難言的靈感。

「來人,取我琴來!」

亭外有侍女連忙跑出去,不一會兒抬著一架古琴走進了涼亭。

除了正在池邊談論事情的董俷五人沒有覺察,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情形。不由自主的聚攏過來,靜靜的看著蔡琰。誰都知道,蔡琰在琴道上的造詣,已經超過了蔡邕。可謂是天下第一才女,但是到了張掖之後,就很少有人見她撫琴弄曲了。

閉目凝思……

蔡琰的腦海中,卻浮現出了當年在朔方時的清醒。

縴縴玉指,輕挑琴弦。只听錚的一聲,好似黃鐘大呂一般,有一種震撼之氣。

那是一股來自塞外的風,一股經過慘烈廝殺之後,將士們歡快聚會的快樂。輕啟櫻唇,一曲涼州詞,從蔡琰的口中唱出,合著那樂律,恰如同一般。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飲琵琶馬上催……」

麋貞等人看著紙上的詩詞,忍不住隨著蔡琰一起輕吟。

休要小看這‘吟’,和後世那種極為直白的朗誦,卻是完全不一樣,有著獨特的韻味。

每一個字,每一個停頓,都顯得是與眾不同。

賈詡閉目,李儒輕輕的鼓掌,徐庶石廣元卻是搖頭晃腦,隨著那歌聲一起吟唱。

「好詩,果然是好詩!」

賈詡輕聲道︰「主公這一首詩,足以流芳百世。諸侯只為私利,斗的你死我活。而主公卻帶領著將士們,為大漢開疆擴土。孰是孰非,還需要解釋嗎?只這一首詩,卻已經道盡了其中的奧妙……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世人皆以為武夫粗鄙,若無武人拋灑熱血,如何有大漢社稷的江山穩固?好詩,真是好詩!」

李儒和徐庶二人相視一眼,齊刷刷向董俷躬身施禮。

「主公這一首詩,勝似千軍萬馬……嘿嘿,如此一來,天下諸侯,只怕是顏面盡失。」

董俷愕然,有些發懵。

只是為了應付麋貞的廣告詞,怎麼扯到了天下社稷上面?

這些家伙的腦袋啊,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不過听賈詡等人這麼一說,董俷覺得這首他甚至叫不出是什麼名字的詩詞,的確是有那麼一點味道,忍不住笑了笑。

越是不說話,越是顯得高深莫測。

而那笑容,在賈詡等人的眼里,也就變得是胸有成竹。

琴聲戛然而止,蔡琰走過來,美目異彩閃爍,「西平,這首詩,叫什麼名字?」

「這個……我還沒想好!」

「這首詩,是你所有作品中,最為難得的佳作。恩,這首詩以在西域征伐的將士為主,不如叫做西域歌……不好不好,卻顯得不夠大氣……恩,朔方曲?好像又有些小氣了。叫什麼名字,要好好的想想……張掖曾為大漢邊郡,又是你起家之地……不好不好,河西屬涼州,西平你又是涼州人,不如,不如就叫涼州賦如何?」

「賦?大了些吧,我看不如叫涼州詞!」

董俷隨口說了一句,讓蔡琰等人為之一怔,旋即鼓掌叫好。

「涼州詞,就叫涼州詞……恩,剛才我那一曲,也可以叫涼州詞。我馬上寫下來,送給父親,請他收入樂府。涼州詞……嘻嘻,如此一來,這董涼州之名,當歸西平所有。」

為士者,必有雅號。

如鄭玄之六經博士,司馬徽之水鏡先生,蔡邕的蔡飛白美名,那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董涼州!

並不是說董俷是涼州牧,而是說他開創了涼州詞這一曲目。

石韜眼楮一亮,輕聲道︰「主公,您先前所說的事情,的確是個麻煩。西域大都護,的確已經限制了主公您的發展。我有一計,正合主公您這以進為退的謀劃。」

董俷一怔,「廣元詳細說來?」

「何不將西域改秩為州呢?如此一來,我大漢就有十三部州,正好是應了主公開疆擴土之美名。西域從此,為大漢治下,可劃分三郡,以昭告天下,揚主公美名。」

蔡琰對這些沒有興趣,在確定了曲目之後,就匆匆的走了。

而董俷則坐在池邊,不解的看著石韜,「廣元,你說的這些,與以進為退,又有何干?」

「怎麼沒有關系?」

石韜笑道︰「西域改秩為州,主公可上疏西漢王,請辭西域大都護一職。」

「辭去西域大都護?」

董俷一蹙眉,「辭了倒無所謂,只是我辭了之後,由誰接任合適?」

賈詡說︰「既然西域改秩為大漢一州,一方面可表明我等對大漢的忠誠,另一方面……嘿嘿,既然沒有了西域,自然就不應該有西域大都護這一職務。恩,西域,西州……主公可自領西州牧,如此一來,就能名正言順的掌西域兵馬大權,而不需要擔心西漢王會有顧慮。只是這操作起來,頗為復雜,還需要仔細的謀劃才是。」

石韜點頭,「當務之急,就是要在西域設郡!」

「設郡?」

石韜的靈思仿佛一下子就打開了,滔滔不絕的說︰「以蔥嶺為中心,可設立安西郡;以戍縣為中心,天山南麓之地,可劃歸為戍郡;以漢安城為中心,可設立漢安郡。三郡太守,可由主公心月復擔任。看似主公是失了西域的控制,但實際上……」

董俷聞听石韜的這番謀劃,倒也覺得妥當。

至少如此一來,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他和西漢王府幕僚們的沖突。

至于更大的好處,他還沒有看出端倪。只要謀劃的妥當,想必這好處,定不會小了。

「既然如此,那就交給廣元你來負責。」

董俷當下把事情交給了石韜,心里好像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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