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銅板放在鄭年房門口。
葉軒走了。
來的時候莫名其妙,走的時悄悄無聲。
蹲在善惡寺門口蹭舍粥的鄭年,看著老娘一碗一碗呈給過往的人們。
鄭年打了個哈欠,酒是穿腸毒藥,第二天早晨又是偏頭疼,又是腸胃不舒服,要不是這碗熱粥,估計又得多難受個幾倍。
不行不行,不能喝了,今天戒酒。
正要發毒誓下決心,听到幾人爭吵。
「吃了這麼些還吃,後面的人怎麼辦?」一個帶著綠色草帽的人怒道。
鄭年歪著頭一看,對面的小伙子很奇怪。
現在已經十一月了,那個年紀不過二十左右的少年,只穿了一件麻布單衣,腳上也沒有襪子,只有一雙破麻鞋,左腳還露出了腳指頭。
背上背著一把破木刀,眼楮是一條縫。古銅色的胳膊端著碗。
老娘勸阻,「沒事兒,多喝幾碗就喝吧,屋里還有呢。」
「于嬸,這種人就該盯著點!光我看就已經喝了七八碗了。」
鄭年哼哼一笑,這人也是閑得蛋疼,喝得又不是你家的,老媽都不心疼你屁事兒真多。
站起身,撥開二人,一把摟住那眯眯眼少年,問道,「餓了?」
「不餓。」少年低著頭,暗黃色的臉頰微紅,將碗交出來,「不喝了。」
「餓了就說。」鄭年摟著少年向外面走去,擺了擺手,「老媽弄完就回去吧,我上班兒去了。」
「路上慢點!」
帶著少年來了面攤兒,鄭年雙腿盤膝坐在橫凳上,「坐吧。」
「不坐。」少年站在面攤外面,雙手凍得紫紅,右手死死抓著身後的木刀,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盯著地板。
「為什麼不坐?」鄭年不解。
少年閉口不言。
「這家面很好吃的。」鄭年打了個飽嗝,臭氣燻天,覺得胃中翻滾不已。
「我吃不起。」少年仍然低著頭道。
他居然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鄭年有些意外,雙手按著月復部,柔聲道,「我請你吃,用不著你花錢。」
「不是我自己買來的東西,我絕不要。不是我自己買來的面,我絕不吃。」
少年的眼神忽然變得堅毅了起來。
鄭年皺著眉,正想問,卻看到一旁一個年級比較小的孩子跑了過來。
小孩身上髒兮兮的,估模著也就是七八歲的樣子,臉上糊地全是湯水,鄭年恍然,問道,「方才那七八碗,都是他吃的?」
「是。」少年道。
「哥哥!」小孩抱著少年的腿,「我……餓……」
少年模了模小孩的頭,「童兒忍著,等一會兒我們去商坊,再買吃的。」
「嗯。」童兒閉住了嘴。
鄭年看了看童兒,「我請他吃呢?」
「你請他,也要我來還,因為我是他的哥哥。」少年道。
「那等你有銀子了,肯請我吃面麼?」鄭年問道。
「好,我請你。」少年道。
「這回能坐了嗎?」鄭年問道。
少年帶著童兒坐在了桌旁。
「吃幾碗?」少年問道。
「你能請我吃幾碗,你就吃幾碗。」鄭年微笑道。
「小二,來十碗面。」少年道。
小二先是看到少年,心下不悅,可隨後看到鄭年之後,才滿臉笑意,趕忙報菜,隨到桌子上拿下展布擦拭,「鄭頭兒,今兒個不喝點兒?」
鄭年歪著頭,單手支著腦袋看向酒櫃上陳列著的酒,「我戒了。」
「頭兒您昨天晚上喝多了吧?」小二都是人精,一眼就看出了鄭年的狀態。
「嗯,不舒服。」鄭年滿臉皺在一起,揉著肚子,喝了口熱茶。
「今兒個早上再來一壺勾一勾,回回味兒今兒個就不難受了。」小二道。
「真的?」鄭年問道。
「真的!我百試百靈。」小二道。
「來一壺。」鄭年拍板。
熱了酒端過來,鄭年給面前的少年斟滿,還未等少年先說,便自顧自地說道,「等你有了銀子,肯請我喝酒麼?」
「好,我請你。」少年舉杯。
這清酒不比家里的杏花酒或者英老葫蘆里的葫蘆酒,這種就別說一壺,就是直接干一壇都不醉人,一般也只有姑娘才會喝這種酒。
一壺清酒十碗面。
鄭年喝了幾口酒便走了,留下兩個人繼續吃。
當然,鄭年根本不可能想到,兩個加起來不到三十歲的人居然吃了十碗面還沒吃飽。
進了衙門口,辛德龍像個鬼一樣幽幽的出現在了門後面,把鄭年嚇了一跳。
「啊!老爺!你在這兒干嘛呢?」鄭年渾身一抖。
辛德龍巨大的身子佝僂在地上,大黑臉面朝牆壁,弧起來的估計和六扇門一樣寬。
湊了過來。
辛德龍拿著棍子在捅碗里的蛐蛐兒。
「唉。」老爺哀聲嘆氣,一臉的迷茫。
「老爺,昨夜又要找了兩具尸體,再加上長樂縣原本發現的那一具,就是三具了。」鄭年說道。
「唉。」辛德龍愁眉不展。
「今兒個京兆尹上任了嗎?不然我去辦一下案件移交手續?」鄭年問道。
「阿年啊。」辛德龍抱著膝蓋。
鄭年納悶,「啊?」
「你說這蛐蛐兒怎麼就打不過別人呢?」辛德龍納悶著。
「老爺,昨天晚上你去了?」鄭年問道。
「去了!」辛德龍回過頭,大黑臉遮天蔽日,一臉委屈道,「第一次斗,直接被那長樂縣衙門口的狗日的給打死了!喂,斗蛐蛐兒讓人給打死了!這不是整事兒呢?」
鄭年吞了口口水,「後來那個人呢?」
「老爺我是個禮制之人,自然不會動手動腳。」辛德龍思索了一下,「我將它的蛐蛐兒也踩死了。」
‘還得是你啊,老爺。’鄭年打內心佩服自己老爺,確實是個狠人,「老爺,那你現在在這兒研究啥呢?」
「師爺說蛐蛐兒最重要的是要訓練,我這不擱這兒練練這啥玩意,但是我讓這撒玩意往前沖它也不動啊。」說著辛德龍就上手去推。
他的手勁別說是蛐蛐兒了,牛都受不了,剛推了三步,蛐蛐兒頭到了碗前面,身子還在原地。
「他女乃女乃個熊,這是干哈呢。」辛德龍氣的一腳踩碎了碗,「不玩了不玩了,這玩意脆的和紙一樣。踫一下就碎了。」
鄭年哭笑不得,連忙跟了上去,「老爺,尸體的事兒怎麼處理?」
「給京兆尹送過去吧,案子也辦一下交接。」辛德龍站在荷塘邊上看著師爺在不遠處釣魚,越想越氣,越想越虧,拿出五兩銀子,「去,給我買個好蛐蛐兒去。」
鄭年也不敢和老爺說你是個出爾反爾的人,只得悻悻接過銀子,轉頭去準備交接事宜,剛拐過彎兒去就听見師爺不溫不火道。
「蛐死。」
又過了一會兒。
「踹魚?」
辛德龍大聲罵道,「憑啥玩意你就是第一?」
「蛐食。」
「蛐蛐兒還得吃食兒?」辛德龍撓著腦袋,仿佛遇到了人生第一大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