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人怎敢逐仙

甄有錢委實沒怎麼走過江湖,生下來就在水邊上小蛇,跟著丁前溪走上這些日子,當真把後半生的路也一並走了。

別看丁前溪境界沒他高,可從小跑慣了山路,往返回竹林間羊腸小道,還有前往另外一座山爬樹摘紅果實的少年,當真是硬生生堅持了十一二年,所以在跋山涉水這件事上,甄有錢還真是個年輕小輩了。

苦著臉的小蛟龍不能理解,這麼點路程,他現出本體,一時半刻也就到了,可別說那看山跑死馬了,一眼望去,連那座山的半點影子也沒望到,到底要走到什麼時候啊?

不過丁前溪只是埋頭趕路,任甄有錢在耳邊如何鼓動,始終充耳不聞,小蛟龍只好哀求著少年休息那麼一小會,就一小會…

少年依言停下腳步,不過他伸手拔劍,開始在廣闊的天空下練劍,甄有錢坐在地上神情疲憊,眸子里有罕見的不耐煩,從來不知道腿疼為何物的小蛟龍,已經輕輕錘上了小腿肚上的肌肉。

小蛟龍很疑惑,已經吞了蛇膽石,為何還不能將腿上的疼痛去除?難不成是老爺出手敲打得狠了些留下了好些後遺癥…

丁前溪一套劍法演練完,將手里的劍隨意拋向空中,不平劍穩穩歸鞘,這柄劍逐漸變得順手起來,起初少年握劍,心里那股子別扭感相當怪異,揮劍的時候總覺得差了那麼點意思,不過練劍不停,勤耕不息,那點別扭感一點點正在淡化。

少年招呼了躺在地上假寐的一襲青衫,然後拔腿就走,不出意外,小蛟龍眯著眼看著那個腳步不停的年輕背影,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追了過去,抱怨道︰「丁前溪,說休息一會,就真的休息一會啊!」

少年仰頭看向天空,開始奔跑起來,「你沒看出來要下雨了啊,哦對了,你是條龍,不怕水,可我是個人,還是個重傷初愈的人,這場雨要是把我淋透,雖然不會出人命,可風寒這種事情,很難受的。」

九歲那年的一場雨,差點要了丁前溪一條命,感染風寒還發高燒的孩子,躺在床上意識迷糊,陸家請來的郎中用了好些猛藥,可那孩子已經迷糊著不知道張嘴,最後被捏著鼻子灌藥的孩童,差點被嗆死,沒了辦法的郎中提著藥箱拱手離開,沈懷山,陸年兒,曹錦兒,與丁前溪相熟的人幾乎都到場了。

出氣多進氣少的黑瘦孩子,閉著眼楮哼唧。

要不是神志不清的孩子突然听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前溪,不能睡,睜開眼!」

孩童努力睜開眼楮,呢喃了一聲︰「娘。」

心氣才重新提上一絲,就這麼吊著一口氣的孩子才慢慢活了下來。

一場大病突如其來,好不容易讓孩子熬了過去,自那以後孩子就很少很少生病了。

按理說修行太清養氣術丁前溪不至于因為淋了一場雨,就淒慘成那副德行,九歲那年無意中瞅見深潭中一只金蟾抱鯉以後,冒雨跑回家中的孩子,就一病不起了。

這場雨起初很小,後來碩大的雨點砸在油紙傘面上,出門時間久了,沒來得保養的油紙傘有些漏雨,兩人此時沿著一條穿山道行走,兩邊的岩石雖然奇形怪狀,可就是沒有空隙容人避雨的地方,小蛟龍那條青衫是鱗甲所化,此時不經故意遮掩後,那襲青衫自然雨不能濕,甄有錢仰著頭張大嘴巴,任由雨水落到嘴里水滿溢流,這才閉上嘴巴咕咚咕咚,然後一口水吐出老遠,然後如此往復,只當這是游戲的小蛟龍,有些開心。

這場大雨的到來預示著夏天要來了,要知道在春雨貴如油的三四月份,根本見不到如此聲勢浩大的一場雨,山上的樹已經抽出新枝,那抹女敕綠被大雨打掉不少;可也有些折斷的老樹,經歷了一個春天的耳語,依然渾沉沉得躺在地上,枯死的大樹再也醒不過來了。

天生近水的小蛟龍臉上濃濃的倦色遮掩不住,即使是遇上了大雨時節游龍戲水,也只能驅趕疲憊一二,甄有錢邁著步子準備追上前行的少年,沒曾想腳下一滑,整個人軟軟倒地,地動山搖,發現動靜驀然停住腳步的丁前溪轉身,撐著傘開始回跑,扶起跌坐在地上的甄有錢,不顧不得青衫少年渾身的泥濘,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原來小蛟龍已經不能避雨驅土了。

甄有錢臉色慘白,微闔的眸子里金光忽明忽暗,丁前溪將大黃油紙傘全部遮蓋在少年身上,他有些搞不明白,甄有錢一路走來都好好的,現在為什麼會突然虛弱無比,但從小在山里長大的丁前溪明白,眼下的情形似曾相識,有些慌亂的少年知道蛟龍生病了該怎麼治,即便是有辦法,可眼下荒郊野嶺的…

丁前溪愁眉緊鎖,只好將傘壓得低些,已經淋濕了大半個身子的少年,干脆跪在地上,手掌貼在甄有錢的後背上,也不管自身元氣管不管用,只是一個勁的輸送。

「丁前溪,快快停手!」有個人的聲音大聲傳來,山野小道上一個頭戴斗笠,身披簑衣的年輕人疾馳而來,丁前溪看清了那人的臉,驚喜道︰「張陵,怎麼是你?」

來的人正是跟著丁前溪,小李姑娘一起在佃戶村除妖的小道士,只見他掏出一張符紙,明明只是一張薄薄的黃紙,雨水落在上面自然流淌下來,神色頗為不舍的小道士,兩指並攏夾著符紙口中念念有詞,那符紙于指間滑落,落在丁前溪身上,少年立時雨不沾衣。

不起眼的符紙竟是一張上等避水符。

瞧著戴斗笠披簑衣的小道士,他寧願穿戴些普通人雨天擋雨的物件,也不願用那張避水符,從中也能瞧出那張符紙的珍貴之處,可丁前溪是誰,是他張陵下山後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嘛!

張陵順勢接過躺在泥地上的青衫,捉起少年一只胳膊,枕在自己的大腿上開始把脈,修道之人精通五行八卦人體命理,特別是道家不傳之秘鬼門十三針,那套幾乎已經失傳的針法一開始並不是用來治病的,它是由道家張姓天師所創,百邪所病者,針有十三穴也,習針者,先從鬼官從之。

凡犯了邪癥之人,一般只需五六針即可,正用可救人于鬼門,邪可控人于傀儡之術,施針者一般不能輕易扎滿十三針,既是給自己留條退路,也給鬼穢一條生路,所以舌下,會陰,人中三個穴位,輕易不能踫,因為這三個穴位中的任何一個,都會直接將邪氣封死,其它穴位則是生路,可以讓「它」這種凡人肉眼難見邪靈離體,這時只需要燒紙還願便好。

小道士模完了脈面色沉重,看了一眼丁前溪後,讓他過來撐傘,隨後單手掏出一張符紙貼在眼上,符紙瞬間化為灰燼,竟是不給道士開天眼的機會,小道士手伸進胸口,一邊問道︰「丁前溪,這家伙的脈像猶如大海奔騰,脈中鼓聲如雷,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一條勉強化形的蛟龍,這種已在世上消失了幾百年的神物,你是怎麼跟它混在了一起?」

話畢,剝開簑衣,又分開五六件衣服的小道士,終于從懷里掏出一張金色符篆,更加肉痛的神色浮現在張陵臉上,幾次想張嘴勸說丁前溪,這種蛟龍余孽現世,可不是什麼好兆頭,龍這種東西依附氣運而生,讓這條瀕臨死亡的小蛟龍重新回歸天地,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

可道祖教化萬物,它能在這種世道化形,肯定是背負了大功德大氣運的,嘆了口氣的小道士咬牙將金色符篆猛拍在額頭,滿是山楂樹的山中,道觀里供奉的那位金身斑駁的神像,有金光自雙眸中浮現,整座道觀開始轟鳴,中年道人正蹲在池塘邊上看著掉落在樹葉上的螞蟻,感知神像有異,五指迅速成決,掐算不停,駭然無比的道人雙手結印,似背負莫名重擔的中年人腳下地磚紛紛碎裂,道觀頂上風雲匯聚,其間夾雜著電閃雷鳴,中年道人以指輕點池塘,一點波紋迅速聚成畫面,小道士正咬開指尖血抹在眼皮上,顫抖的雙眼卻怎麼也睜不開,向來都是溫聲軟語的中年道人心膽巨顫,強自以掌叩心門,顫聲道︰「張陵,不可!」

小道士的眼眸終于睜開一絲,天眼已開,不似人間空靈之聲自張陵口中傳出,「有什麼心願皆可道來,小道事後定當盡力完成,還請閣下高抬貴手,放過我這朋友一馬。」

這就是鬼門十三針施針前必做的儀式,問冤。

小蛟龍身上那模糊的身形並不答話,用了一張金色符篆,還未能看清對方是何方神仙的小道士,大感不妙,猶豫中掏出一方古樸木盒,打開,十三枚細長銀針散發毫芒,捻起一陣正欲扎下的小道士,心湖上漣漪陣陣,一道急切顫聲傳來︰「…不可!」

為時已晚,銀針順勢入體,那盤坐的模糊身影站起身來,似是負手而立,又似是低頭俯視,看不清面容的身影輕輕揮手,銀針離體瞬間崩碎,細小如麥芒直扎道士眉心符篆而去,有宏大的聲音帶著譏諷,震耳欲聾,「滾!」

小道士倒飛出去,額頭符篆瞬間靈氣全無。

道觀重歸于靜。

中年道士眉心殷紅,滲出絲絲血跡,神色萎靡的道士模了模眉心,苦笑不已,就差那麼一點,本就凋零的道觀剩下的那,最後一點靈性也要給人拍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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