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瑩、閃爍的光,讓傅九衢睜不開眼。
他身上虛軟,渾身發冷,覺得自己好像一塊被凍在冰箱里的豬肉,五髒六腑仿佛都在抗拒地抖動,不受控制。
「傅博士,你回來了?」
一個顫抖的聲音傳來。
哆嗦得厲害,好像比他還要冷。
傅九衢眉頭一蹙,沒有睜眼,「升溫兩度。」
「是……」
「你們想冷死我?」
「這是您自己……」
是他自己的設定,可那時候的他是掌握母機可以自由調節的他,現在的他,是個被背叛的大冤種。
傅九衢在心里罵了好久喪心病狂的「母機系統」,那種恍惚感才漸漸消失,身子也暖和了許多,可是重新合而為一後,他精神體亢奮,身體並不怎麼配合,仍然遲鈍而僵硬。
被人從生物艙里扶起,他腿腳一軟,差點跌倒。
「該死的。」
那個身穿白大褂的助理,苦著臉應一聲︰「是,是該死。」
傅九衢微微一怔,抬頭看他。
「我記得……你姓段?」
段助理愣住,「傅博士?我姓段都二十五年了啊。你,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
傅九衢又低罵一句。
他之前怎麼就沒有想到?段隋那個衰貨原來是從這里扒出來的人設。臉不一樣,名字不一樣,但性子卻是一模一樣。
「老傅呢?」
提到自己的親爹,他少了點客氣。
「在,在復蘇病房里。」
這父子兩個的仇怨,可以追溯到段助理見到老傅的第一天。老傅和小傅,父子倆只要一見面,必定不歡而散,乃至身邊的人都有點發慫。
畢竟兩個人,誰都不好惹。
傅九衢臉色蒼白,扶住他的胳膊。
「帶我去見他。」
他急得想殺人,可惜身子骨不好使,兩條腿明明長在身上,就像不是親生的一樣,不怎麼听大腦指揮。
段助理看一眼他那只捏得發白的手,笑著說。
「傅博士不要緊張,您休眠時間太長,身體機能還需要時間恢復,急不得……如果你著急著見傅董,不如我去幫你叫他過來?」
傅九衢斜他一眼,冷冷的。
段助理可憐巴巴地低下頭。
「是,我這就扶您過去。」
傅九衢眉頭微擰,看著他一動不動。
段助理愣了愣,恍然大悟般「哦」一聲,笑嘻嘻地轉過身,在他的面前蹲了下來。
「我背你過去。」
傅九衢淺吸一口氣,膝蓋猛地頂他一下。
「輪椅!」
實驗室里是有輪椅的,為的是方便從生物艙中休眠醒來的人使用。
段助理的屁|股挨了一踹,當即清醒過來,在那種無形的威壓中顛顛地跑出去,滑溜溜推來一個輪椅,扶傅九衢坐上去。
金屬滾輪在地面靜靜滾過,只有細微的聲響。
「我休眠這些日子,可有大事發生?」
段助理瞥他一眼,覺得他說話變得奇奇怪怪的了,在他背後搖了搖頭,暗嘆一聲「網癮少年,中毒太深」,然後和顏悅色地回答。
「發生的事情可多了。傅博士,你想從哪一件听起?」
「……」
傅九衢深吸一口氣。
「我知道有哪一件,還問你做甚?廢物!」
「……」段助理有點委屈。
以前的傅博士,脾氣雖然不好,可從來沒有罵得這麼狠過,最多會說他沒腦子,笨蛋……現在這廢物也太傷人了。
「你家的貓園里,有一只貓沒挺住,僅僅只活了十五歲就英年早逝了,這算不算大事?」
「……」
傅九衢受夠了,瞥一眼放在輪椅上的手。
「松開。」
段助理呃一聲,不理解地看著他。
傅九衢︰「我自己過去。」
段助理知道把人得罪了,殷勤地笑著把住輪椅,加快速度嗖嗖往前,「不不不,我會推,我推輪椅推得可好了。您得快點,再有半小時,傅董可就走了……」
「是嗎?」
「是。他每天都會過來,但最多不會超過九點半,一定會回家。」
回他的那一個家嗎?
傅九衢冷笑一聲,握住扶手狠狠用力。
‧‧
復蘇病房。
門牌上寫著幾個字。
一樣是冰冷的,不帶感情的金屬質感。
段助理將輪椅推到門口,抬頭望向上方的攝像頭。
「傅博士來了,要見傅董。」
門叮的一聲開了,段助理嚇了一跳。
平常這里是半個禁區,實驗室的人都不可以隨便進去,通常,在說完來意後,會听到一聲「稍等」,然後才會傳來指示,又是一堆掃描驗證才能進去。
今兒這門開得倒是快?
不會是出故障了吧?
「你在外面等我。」傅九衢斜視一眼段隋,自己推著輪椅進去了。
門再次合上。
段助理走了兩步,似乎想到什麼似的,回過頭來望著那扇門,疑惑地撓了撓頭,突然一笑,對著攝像頭豎起一個尾指。
沒有反應。
果然失靈了嗎?
段助理又吐出一截長長的舌頭。
「02號助理,請注意你的儀容儀態。」
頭頂冷不丁傳來一道機械般的聲音,沒有感情,不是人類,卻讓段助理的表情登時僵硬。
「噫,系統還活著啊?我以為你死了呢。」
「死亡是你們人類的結局,系統永生。02號助理,你是一個科研工作者,績效分都要扣完了,還不長記性,不想要年終獎嗎?」
段助理苦哈哈地笑,對著門連連告饒。
‧‧
再次走入復蘇病房,傅九衢整個人的意識都有點恍惚。
如同隔世一般,好像是經歷了幾個輪回才又走回到這里。
一張接滿了儀器的病床上,躺著一個女人。
她緊閉著眼楮,身上蓋著輕薄的被子,蒼白的臉安靜地靠在枕頭上,五官精致而美麗,嘴唇輕抿上揚,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並且正沉浸在美夢中。
這間屋子永遠保持著舒適的溫度。
她不會冷,不會熱,也不會醒。
這是他的母親。
坐在床邊,一臉冷漠地看著他的那個男人,是他的父親。
雙親都在,一家三口。
傅九衢冷笑一聲,「你對我做了什麼?」
傅培生皺起眉頭,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動,好似用了幾秒的時間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什麼,嘆一口氣。
「你認為我做了什麼?」
傅九衢目光凌厲地盯著他,冷冷地笑。
「為了姓高的那對母子,你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的?」
傅培生︰「如果我說,我什麼都沒做,你信嗎?」
「無恥。」
傅培生那只手終于抬了起來,按向床邊的一個按鈕。
一道帷幕輕輕降下,將病床隔離開來。
他淡淡地道︰「我們父子吵架,最傷心的人,是你媽媽。如果你想讓她听到,你就再吼大聲一點。」
「別再裝了!你明知道她听不見,她什麼都听不見了。」傅九衢眼楮里滿是冷鷙的怨毒,「是誰害得她這樣的?傅培生,你還有良心嗎?害她一個不夠,連你的親生兒子都不肯放過!」
傅培生盯著他,手慢慢垂落下來。
「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