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汴京與平常沒有什麼區別,朝陽從清晨的薄霧中升起,明媚地灑落大地,空氣清新而澄靜。
小報雪片似的飛入尋常百姓家里,像一個早已預料的驚雷,為這個六月的天氣涂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朝堂上的明爭暗斗依舊如火如荼,對張貴妃封後一事拉鋸不停,但最終誰也拗不過那位龍椅上的皇帝。
皇帝的悲傷是掣肘朝臣的利器。
繼「詔書冊封讓張貴妃成為宋朝第一位有冊禮的貴妃」之後,趙禎再一次為張貴妃破例,下詔追封張氏為後,賜謚溫成。
「德行寬柔曰溫,齊聖廣淵曰成」,一個謚號,足證張氏在趙禎心中的地位。
這還不算,趙禎並不覺得這足夠彰顯他對張氏的愛重。
皇儀殿里,一場壯觀的葬禮,令舉世嘩然。
千人服喪,哭靈一月,舉國哀悼,臣公齊衰。
同時,趙禎勒令之前阻止張氏冊後的副相孫沔親自宣讀哀冊,將會寧殿更名為「溫成閣」。
除此之外,趙禎還做出一個令天下嘩然的舉動——對溫成皇後往上封贈三代。
莫說一個貴妃,就是皇後,太後,皆無此殊榮。
以為這就結束了麼?
不,遠遠不夠。趙禎還大肆加封為溫成辦喪事的人,凡有參與,一律升遷兩官。
沒人會懷疑,趙禎對張貴妃不是一腔真情。
若不是真愛,為何一個性格仁厚,一生被台諫牽著鼻子走的軟弱皇帝,敢于做出這等僭越之舉?
沒有了娛戲歌舞的汴京城,空有繁華,卻沉悶得好像空氣都變得低壓起來。
六月二十,是溫成皇後發喪之日,趙禎親自換上喪服,目送溫成皇後的靈車駛出右掖門。
僧侶、宗室皇親,中書省、樞密院、諸司一路設祭到奉先院。
然後百官告奠參拜……
溫成活著的時候,吃穿用度和所受封賞都遠遠勝出中宮許多,死了更是身著皇後禮服,以皇後的身份下葬,讓天下臣民為其服喪,縱觀歷史,也是風光無兩。
辛夷不知道曹皇後此刻是什麼心情,但私心里覺得,身為女子,張雪亦是令人艷羨的。
「只可惜,福薄。」
辛夷剛剛觀禮回來,便听到兩個丫頭議論此事。
「一個人的命格不夠,接不住福氣,便是這樣早衰的下場。」
辛夷听得有點好笑,叫過桃玉。
「你這是從哪里听來的說法?在外面可不許亂說,惹來禍端,听見沒有?」
桃玉吐舌頭,「我那天听錢大娘胡侃的,這不是在姑娘面前說麼,外面我才不敢說呢。」
辛夷笑笑,在軟椅上坐下,杏圓便打發了桃玉出去守門,然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匣子來。
「郡王差人送來的,讓姑娘閱後即焚。」
辛夷看到那五花八門的信封和信紙,就知道是大相國寺的佛龕里取出的「江湖百曉生」的來信。…
那個禪院被皇城司暗控了,掃地的沙彌都是察子,但外面的人都不知情,很快將那棵大榕樹變成「樹洞」,婆媳關系,夫妻不睦,鄰里矛盾,都來找江湖百曉生。
辛夷一開始覺得無趣,可是很快,她就驚訝地發現,這些請教他的人和事件,都是《汴京賦》里相關任務和劇情。
汴京賦涉及汴京百業,人物和任務線十分繁雜,可謂包羅萬象,但這個「江湖密探百曉生」原本只是她一時興起,用古龍筆下的人物取的名字,用來麻痹敵人,原劇情里是根本不存在的。
誰知,自從她啟用了這個名,打開了這條事件線,好像很快就被原劇情融合了。
換言之,她不僅沒能破壞原本的劇情發展,反而讓「百曉生」這條線,嵌入了整體劇情,開始了自己的發展。
是系統母機本身為超級人工智能,擁有自動運算的能力,還是像傅九衢所說……在她所謂的那個文明之上,還有更高級的文明,有另外一只神光之手,在操縱這一切?
當辛夷開始懷疑不僅傅九衢是紙片人,連她自己和原先所處的世界也是虛幻存在以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戲中戲,劇中劇,也不是不可能吧?
辛夷滿頭黑線地翻看著那些信件,按照自己熟知的劇情,以「超級密探」的身份,挑出幾個比較典型的用「預知」來回復,並交回給杏圓,讓她按信上地址,從不同遞鋪寄出。
最後,她將其中的一封信攤在桌上。
這封信上寫著「小女子自知福德淺薄,求百先生指點,如何才能消除業障,順利誕下康健的麟兒?而不是生出賠錢的姑娘………」
杏圓在旁看著,「這人是真把百曉生當菩薩了,什麼求子的信都來了,依我看,姑娘不必理她……」
辛夷眉梢一動,淺淺笑開。
「人家如此誠心,怎可不理?」
從所有來信的人都與汴京賦相關看來,這封信也是一樣,雖然沒有署名,但辛夷越看越有玄機。
她仔細查看了一下復信的地址,那是春煦巷的一個軍巡鋪……
軍巡鋪是基層滅火隊,相當于現代消防隊。汴京城內,高處有望火樓,每隔兩三百步就會有一個軍巡鋪,是撲滅火災和防範于未燃的生力軍。
辛夷將信遞給杏圓。
「讓郡王想辦法給我弄一尊送子觀音,送到藥坊。要隱秘,不可為外人所知。」
杏圓不知道她要做什麼,點頭稱是,然後叫來桃玉看著姑娘,自己偷模著離開了驛館。
‧
辛夷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劇情,然後懶洋洋地躺在窗邊軟椅上,等待高明樓回來。
腳步聲如期響起,帶出冷冽的氣息。
辛夷一動不動,直到高明樓說話。
「姑娘在做什麼?」
「回少主,姑娘觀禮回來有些乏了,在里頭休息。」綠萼回答得小心翼翼,不敢看高明樓審視的眼楮。…
最近也不知道怎麼的,她發現自己越發嗜睡了,今日溫成皇後發喪,她原本要和阿依瑪同去,怎料竟然一覺睡過了頭。
等她睡醒過來,阿依瑪已經觀禮回來了。
對阿依瑪的行蹤,她越發掌控不住,但綠萼害怕高明樓,半聲都不敢吭,只默默退至一側。
「是哥哥回來了嗎?」
辛夷的聲音適時響起,嬌脆的、慵懶的,好像剛從睡夢中醒來。
她聲音剛落,就見高明樓撩簾入內,那瓖著銀邊的白袍沾了水漬,唇角有些青紫,滿臉涼意。
待她走近,辛夷隱隱聞到一股血腥味和淡淡的藥味。
高明樓在三尺開外的椅子坐下,雙手懶放。
「听綠萼說你在休息,本不想打擾的。怎麼,昨夜沒有睡好嗎?」
她打了個哈欠,搖搖頭,「溫成皇後的喪禮怪無趣的,四周全是假哭的聲音。等靈柩過了右掖門,我便回來了。」
她又笑︰「幸虧我是個瞎子,也沒有人說什麼。」
高明樓眉頭皺了皺,似乎想說什麼,又忍住。
「那你再小睡一會兒,我先回房。」
辛夷看出他想快些離開,笑著喊住他。
「哥哥莫急,我還有事和你說呢……」
高明樓耐著性子坐回去,「你說。」
辛夷嬌羞地道︰「我也不懂大宋的禮數,不知溫成皇後大殮後,百姓幾日除服?臣子服齊衰,又是多久?」
高明樓眼下的烏青似乎更明顯了幾分,臉色也比方才更為難看。
「阿依瑪這是要迫不及待地嫁給廣陵郡王?」
「也,也不是啦……」辛夷垂頭,兩個指頭戳來戳去,刻意流露出一種惶惶不安的神色來。
「我听聞京中閨閣對郡王多有愛慕,怕,怕拖的時間太長了,影響兩國聯姻。」
高明樓冷笑一聲。
「你倒是很會大理著想。」
「也,也不是全為大理……」辛夷故作姿態,微微淺笑,「哥哥不是一直有心,讓我接近廣陵郡王麼,咱們剛來汴京時,哥哥因為我長得像他喜歡的張小娘子,不是故意讓我引來廣陵郡王的注意麼?我以為,這全是哥哥的心意……」
「別說了。」高明樓有些不耐煩地打斷她,眼底如有一團濃黑的烏雲,「我改變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