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之女,那是大家閨秀了。
小格子以為姜衍的表情是在懷疑,忍不住說出來︰「我當時看到的時候,也很震驚,就老祖宗那個脾氣跟行為,怎麼看都不想,對吧?」
姜衍搖頭,目色堅定︰「她就是。」
琴棋書畫棋,她樣樣精通,她只是不展現出來而已。
那些大家閨秀的本質,就像是她最在意的東西,被深藏在心底。
小格子表情復雜地看了他一眼︰「你還小,不懂。」
「不過那時候的老祖宗確實沒這麼大的脾氣,家中長輩也是喚她阿嫻,是個活潑卻不失矜貴氣的天真女娃。」
「她跟那位青梅竹馬的小侯爺一起長大,算是個冤家吧,不過長大了,那小侯爺就花枝招展起來了。」
小格子又把話題扯到那個男人身上了,姜衍這回沒打斷,而是沉默地繼續听著。
「挺慘的,他們定親的那日,小侯爺出家了。」
「老祖宗沒寫原因,但應該挺難過的。」小格子嘆了口氣。
姜國皇帝的子女中沒有一位公主,所以尊貴無雙的丞相之女,上有皇帝義父的疼愛,下有丞相爹爹的寵溺,還有個俊眉朗目風華絕代的小侯爺當郎君,從小就嬌慣著長大,說是掌中明珠也不為過。
姜衍有些害怕听後面的故事了。
他很難去猜想,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她是怎麼做到長生的……
「被拋下的老祖宗,就成了一個笑話,哪怕家人仍舊疼愛她,她還是不可避免地低落下去,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
小格子眼底露出一點難過︰「就在這期間,姜國皇帝中毒離世,由其兄弟繼位,同年寒冬,大軍壓境。」
「姜國散播了一種謠言︰祭皇室之女,平天下大亂。」
姜衍垂在身側的手收緊,隱隱有暗色從眼底浮起。
「你也知道,姜國沒有皇室之女,所以老祖宗作為被先皇帝認下的義女,被推了出來。」
那位皇叔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听信讒言,禍害忠臣,害得大軍壓境,又拉一個人出來擋禍事。
當真是無恥至極。
「她、跑了嗎?」姜衍問了一個自己都明知道不可能的問題。
小格子搖頭︰「這消息在丞相以死明國志之後才爆發的。」
「老祖宗的娘親擋不了那些人,他們抓了老祖宗,而她娘親,也死了。」
小格子面帶動容︰「丞相自刎于城牆之上,只道武將死沙場,文臣死國志,他以一國丞相的氣節,撐死了姜國欲亡的國志啊!」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那是位英雄,縱不能力挽狂瀾,也要以死捍衛姜國的氣節,慷慨悲壯赴死,決不回頭。
小格子對那位素未謀面的丞相,升起敬意,無數次回想,總會有種難以言說的情緒積郁在心,如今能說出去一二,他也算是寬心一二。
「他以為皇帝會善待他的妻兒的,誰能料想,敵軍因丞相之志後退十里,為丞相守下頭七,而姜國的皇帝,卻在當夜就將人綁了。」
敵國尚且為此等人而動容,可姜國的皇帝,卻是個昏庸無道的匹夫!
姜衍很難想象這種危機四伏的時候,彼時的錦瑟,該如何應對。
他的心被狠狠地揪了起來,仿佛有只看見的手,用力攥住一般。
小格子都紅了眼︰「老祖宗是個命苦的人。」
「娘親在保護她的時候,死了。」
「皇帝用了七天的時間,喂她吃下傳說中的藥,在她面前折磨死了她的娘親,只因那道士一句要至悲至痛時的淚,才算一味祭天的藥。」
「給予老祖宗最後打擊的,是站在敵人中騎著高頭大馬而來的小侯爺。」
「老祖宗說,她听到了那些人喊他國師。」
小格子長長地嘆了口氣,眼中是淚意,而姜衍也早已潮紅了眼。
兩兩相望,唯余酸澀。
「小侯爺阻止了旁人的刀,卻阻止不了老祖宗選擇自刎在祭台上,後來老祖宗醒了,姜國已經滅亡了近百年,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化為了虛無。」
姜衍甚至能感同身受,她的茫然與無助,她的痛苦與自責,她喜歡的人,是攻破姜國的敵人。
她父親以死殉國,她母親也因她而死,她愛的人,毀了她的一切。
縱使姜國滅亡是不可阻止的,她也無法接受滅國之人中有那位小侯爺。
她怨自己為什麼要喜歡上他,她將他做的事,固執地移到自己頭上。
姜衍這才發現,原來從前的那一句「我當然有心上人,我恨他」,是多麼刻骨的一句話。
國仇家恨,再不可能相愛,而她也將自己困進了那一天,那些她內心的執念,變成了古塔樓梯中的每一階台階。
那些聲音是無數人的恨,她將自己當成了罪魁禍首。
姜衍胸悶了起來,捂著心口站起身來︰「抱歉老師,我需要休息一下。」
他忍著翻涌的情緒,轉身回了房,關上門的那一刻,後背抵在門後,慢慢滑坐了下來。
冰冷的地面貼著皮膚,他用顫抖的手握住那塊小小的骨頭,剛才被摳破的手心沁出血色,他怔怔地看著黑暗中的臥室,眼眶通紅。
「阿嫻……」
他甚至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會有如此濃厚的情緒,那一句名字,就這麼被喊了出來,仿佛帶著無盡的悔恨與痛苦。
「啪嗒——」大顆滾燙的淚砸在了冰涼的地面。
耳邊是風呼嘯的聲音,口中是彌漫的血腥味,宛如被摁進深海中,呼吸都灌滿咸苦的海水,氧氣被剝奪。
他單手撐著地面,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額前細碎的黑發被打濕,蒼白的面色仿佛脆弱的瓷器下一秒就要破碎。
「姜衍——!」某座不知名的小島上,錦瑟忽然睜開眼,喊了一句,劇烈的心跳讓她尚且無法平息,她按著心口,望向旁邊被驚嚇到的醫生。
「我要見秦淮京!」錦瑟這六個字說出了一股殺人的戾氣,淺灰色的眸子里帶著冰冷的陰沉,見不到分毫的親和懶散。
「大、大少爺他還在洗漱。」
錦瑟從床上爬起來,反手拔掉吊針。
「誒!小姐!您不能走!您身體還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