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德站直了身子，低著頭面色尷尬的听著王爺憤怒的呵斥，他一句都不敢還嘴！
這個人非常明白中國的官場規矩，也願意去遵守，他沒有洋人來到東方的那種特有傲慢，正是這一點讓他在那個平行世界中，曾經執掌帝國海關四十多年！
一個洋人，在波詭雲譎的晚清官場上，居然身在高位四十年而穩如泰山，這可謂是一個奇跡！
但這種奇跡也是赫德性格造成的，這人非常懂得尊重人，懂得禮貌！
他知道清朝官員就是這個德行，讓他憤怒讓他去罵，上司出夠了氣你的懲罰也就會降低，把自己擺放的卑微一點總是有好處的！
他不是不能反駁，如果他願意的話完全可以把那些不听話的清國屬下的罪責一樁樁一件件的擺出來。
人浮于事、貪贓索賄、業務混亂不堪……可以說這幾年為了保持大清海關里的官吏廉潔這一項任務就讓赫德操碎了心！
更別說錯漏重重的賬目了，基本上三分之一的精力都放在賬目的審查和重建上了！
麻煩的工作不僅在這里，還有那些不由他管理的合作衙門，各口岸城市的督撫、將軍還有上上下下的那些官場老油條們！
都要提防、協調，在保證自己業務的情況下，為帝國財政多爭取一點資金！
赫德心中也有委屈，他的海關歲入幾乎年年增長，著巨大的增長一方面受益于二次鴉片戰爭之後日益繁忙的海外貿易。
更重要的是，通過赫德的梳理還有清理蛀蟲，讓那些原本被貪官污吏奪走的海關收入一點點的回到了正常的稅務系統里，這才是海關收入劇增的一個重要原因。
可是這些努力這些心酸他今天一句都不想說，因為他今天確實心里有愧！
賬目混亂也是真實存在的，但是沒有他說的那麼嚴重，只要加加班其實並不影響海關稅銀的遞解。
可是赫德經受了巨大的壓力，從半個月前他就得到了多方的暗示，開始是很多商人來找他訴苦，並抱怨陳舊的滿清擋住了他們的生意路。
隨後有出現了各大銀行的東方業務負責人，也是希望赫德能夠施加影響力，推動同治帝的帝國改革，尤其是工業化改革！
緊接著公使館的武官也來了，德蘭尼在他的家里做客了足足三個小時，期間密談的一系列話題都不能流傳出去半點！
等到最後，戈登居然帶著兩份手札來到了赫德的家里，一份是帝國首相格萊斯頓的授權令，而另一份居然是英國王儲的手札！
兩份文件，授予了戈登東方特使的秘密身份，他有權調動亞洲所有的情報力量，任何英國機構都應該給予幫助！
不是正式的官方文件，這個秘密特使的身份並不經過英國外交部的承認，或者說就連英國外交部都無權管理戈登。
甚至有可能英國外交部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個東方秘密特使的職位存在！
但越是這樣，就越讓赫德膽寒，他很清楚戈登所得到的授權是絕對隱秘的，是調動的非政府系統外的那個獨立系統資源。
說起來很拗口，但是解釋起來很簡單，日不落帝國有一套官面上的政府機構，各部門相互協同，有軍部有海軍部有情報部門，有外交部門。
這一切都在女王、首相、議會的直接或間接的管理之下！
但是一個國家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會放在台面上，而女王也會有一些私活想干而不想讓政府系統知道。
那些日不落帝國最頂層的大人物們，有錢有權，各人的財力堪比一個小國家！
這群人的力量足可以制造一個系統外的影子系統，而這個更深層的隱秘力量則更可怕！
赫德敢駁回英國政府的一些要求，但是對于這個龐大陰影還是非常畏懼的！戈登現在基本上就是女王、王儲還有王室貴族們的眼楮和耳朵！
赫德任何不听命的行為，都會成為他人生的污點被記錄在案！
面對絕對的壓力，他只能無可奈何的低頭了，毫無任何翻盤的可能！
奕?在哪里罵，而赫德就在哪里恭敬的低頭停訓，腦子還在梳理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
他很愧疚，一方面覺得對不起信任他的清政府，而另一方面又不願意跟自己的母國鬧僵！
世上沒有兩全法，他到最後也只能對不起自己了！
听著奕?的罵聲越來越小，看樣子王爺的氣好像消了一些，他干脆一咬牙從西服內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出來，滿臉歉意的放在桌子上。
「王爺……這是我的失職……我引咎辭職！」
「什麼？你敢撂挑子不干？我告訴你赫德，你休想跑，我不放你休想離開大清國！混蛋！」
恭親王罵歸罵但是他絕對不會讓赫德辭職的，因為從1864年赫德開始接管大清海關之後，海關稅銀從800多萬一直躥升到了去年的2000多萬兩白銀！
一年兩千萬兩白銀收入，就算截留一半用來還洋人的賠款，剩下的一半也夠朝廷辦很多事情了！
而且如今個海港口岸的貿易量正逐年增多，尤其是江南在足量紙幣供應的前提下，商業規模正迅速擴張。
年初赫德預算今年海關收入很有可能達到2500萬兩左右！
這麼一大筆財富能攫取出來，靠的就是洋鬼子的本事，這要是放在以前以滿清的那種老舊海關制度，那是想都不敢想。
一看赫德鬧著要撂挑子了，恭親王趕緊緩和了一下表情松了口氣。
「赫德……你先坐下，剛剛本王也是急躁了，但是你應該清楚，如今帝國攤子太大風雨飄搖，各種事情都壓了上來，我也是沒法子啊！」
「咱們大清海關的慣例都一個季度，也就是三個月結算一筆稅銀，三月份的時候你海關稅銀存留是520萬兩，賠款那邊劃撥了210萬，剩下的都轉到了戶部！」
「這不是挺好的開局嗎？六月份、九月份海關稅收只能增加啊！你說的目標我看是輕而易舉了！」
「這是怎麼搞的？才三個月就出現賬目混亂了？還都影響到遞解銀子了？你還是跟我說句實話吧！」
「到底怎麼回事？就算你不為大清國著想，不顧念我們之間的情面，你知道也得考慮考慮自己未來的發展吧！」
「如果這時候你遞交了辭呈，歐洲那邊的同行怎麼看你？他們會說……是你赫德無能，把好好的大清海關給弄的一塌糊涂！」
「你沒有本事了，這才灰溜溜的離開清國！」
「你想想，換一個這樣的口碑回國，以後誰還會雇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