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來覺得自己的耳朵被各自堵上了一團棉花,他努力地想睜開眼楮看清楚發出聲音的地方,卻發現被灰色的塵土包圍著,伸手不見五指。
刺鼻的味道直沖進他的鼻子里,嘴巴里,嗆得他連聲咳嗽。只是越咳嗽,越多的塵土灌進他的嘴和鼻,讓他幾乎窒息,仿佛一團棉花同時也堵住了他的嗓子眼。
道來想發布命令,想問旁人到底是什麼回事,想召集親兵,但是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他發現不僅自己說不出話來,听不到聲音,還被一團黑暗給籠罩著。
他覺得自己掉進了地獄,無比地惶恐。他伸出雙手,在塵土黑暗中胡亂模著。隱約中,他看到有黑影在不斷地閃動,仿佛幽靈鬼魂圍著自己晃動。
道來幾乎要瘋了,他拼命地模索著,卻只模到越來越多的恐懼。
天慢慢地變亮,聲音也重新回到他的耳邊。道來終于看到了手臂以外的世界,逐漸的,他越看越遠,听到的聲音也越來越多。
周圍的將領、貴族們,還有大大小小的軍官們,就像一群無頭蒼蠅,在城樓上這點不大的地方打轉。
地上滿是盤杯食物,一片狼藉。十幾個舞娘和僕人,躲在角落里瑟瑟發抖。
道來看清楚方向,一個箭步沖到跺牆前面,向北方看去。
在他的視線里,一條渾濁灰黃的洪流,從北面山嶺的山腳基部咆孝而出。在另一邊,山嶺峰巒之間被炸出一條溝渠,巨大的洪流從那里奔流而出。
兩條洪流在大不里士城北面咆孝著,奔跑著,你追我趕,就像兩條巨蟒,交織翻滾著,激起的白色水花在空中飛濺。
在它們前面,一隊騎兵在拼命地奔跑著。人和馬都在竭盡全力,他們榨取著各自生命里最後一點生機,燃燒著,好逃離身後洶涌而來的洪流。
站在城樓上的人們,不由自主地為這些同袍鼓勁加油。他們握緊拳頭,有的還緊張得渾身微微顫抖。他們在心里默念著,努力,繼續努力,堅持住!
只是身後追趕的兩條巨蟒,越追越近,還合二為一,張開血盆大口,將這支百余人的騎兵,瞬間吞噬,一點痕跡都沒有留。
這個時候,城樓和城牆上的人們這才發出驚叫聲,他們 然意識到,洪水直沖向大不里士城,腳下的城牆是他們唯一可以依仗的基石。
站在山崗上,趙似舉著望遠鏡,看著洪水洶涌直下,飛快地席卷原野,向大不里士城沖去。
「朕的六萬斤火藥,沒有白費啊。」趙似贊嘆了一句,轉頭對趙庚和趙庭解釋道︰「北邊山嶺,其實是有兩條峽谷,貫通南北。只是歲月久了,被亂石泥土覆蓋,成了不相通的山洞。」
「工兵團的士官長們經驗豐富,上次跟隨西征先遣軍圍攻大不里士城,四處偵查時就看出那兩個山洞的不同尋常。只是那時大不里士城里的貴族降得快,斛律雄急著向西,也就放下。但是記錄在檔桉里。」
「後來幾年里,我軍測繪局的情報人員,跟隨商隊踏遍了波斯各個角落。大不里士城是西部重鎮,所以也是情報收集的重點地區。測繪局早就悄悄對那里進行過測繪,勘查了地質情況。」
「這次朕率軍親征,到了這里派人又去勘察了一遍,確定無誤,這才定下這條計謀。這次從河西運來的十萬斤火藥,六萬斤用在這兩條山洞上,直接把它炸出了峽谷原形。我軍的定向爆破技術,已經很成熟了。」
趙庚和趙庭激動無比地听著,突然指著前方說道︰「父皇,洪水讓城另走了。」
道來他們在城樓上也意識到這點。
洪水 地沖擊著大不里士城牆,激起的水花都濺到城牆上站著的人們,嚇得他們連連向後退。
膽大的人往前走幾步,看清楚城下的水勢,突然大叫起來︰「洪水向兩邊流走了,向西邊和南邊流走了。」
貴族甲被這麼一吼,也突然清醒過來,如顛似狂地大叫道︰「對,大不里士城修在山谷的山丘上,南邊和西邊連著其它的山谷,洪水會從那里流出去,我們不會被淹!宋人失算了!」
貴族乙跪倒在地上,對著蒼天大叫道︰「真神保佑!真神保佑!我們死里逃生!我永遠是你最虔誠的信徒!」
道來和將領們也長舒一口氣,是啊,洪水看著洶涌無比,席卷一切。但是雄偉的大不里士城能頂住它的沖擊,屹立不倒。洪水只能順著地勢,向南邊和西邊流去,大不里士城不會被淹!
哈哈,宋人再聰明,也不是本地人,根本不熟悉這一帶的地形,辛辛苦苦設計的水淹計謀,成為一個笑話。
在數萬雙眼楮注視下,洪水向最近的南邊山谷口奔流而去,突然听到一聲巨響,南邊山谷口的兩邊炸開了,無數的碎石泥土向山谷口的中間飛濺,迅速落地堆積。等到洪水沖到時,這里已經聚集成一道又高又厚的堤壩。
洪水受阻,激起巨大的浪花,然後還轉回來。道來等人大吃一驚,瘋狂地向西邊城牆跑去。
洪水沖進西邊的山谷,剛拐了一個彎,轟的一聲又倒轉回來,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應該是修築成了一道堤壩。
道來等人看著被堵轉回來的洪水,匯集北面源源不斷的洪水,越漲越高,心里也越來越絕望。
「父皇,這水淹之計,是不是太復雜了?」趙庭忍不住問道。
趙似轉過頭來,直白地問道︰「八哥,你是不是想問,朕為什麼要放著簡單明了的其它攻城方式不用,費盡心思設計這麼一個復雜的計謀?」
「是的父皇,兒臣是有些不解。」
「那今天這場面,你被震撼到了嗎?」
「被震撼到了。」
「你被震撼到了,那些跟隨而來的欽察、烏古斯諸部大小首領們,也被震撼到。移山填海、開天闢地,在他們眼里,朕可以借用天地自然的威力,這樣的人,在他們心里,與神無異。」
說到這里,趙似指著趙庚說道︰「三哥,以後這里是你的封國。但你是外來者,你宣威、施恩,還遠遠不夠,必須神話。現在朕給他們這樣一個場面,就是讓他們知道,朕是神,而你是神的兒子。」
趙庚默默地點了點頭,趙庭看了看遠處在渾濁翻滾的洪水里掙扎的大不里士城,問道︰「父皇,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等待!大不里士城跟大宋以前的城池一樣,城牆都是夯土。但是夯土最怕的不是火燒雨淋,而是長時間的水泡。泡個兩三天,這固如金湯的大不里士就是一灘爛泥!剛圍城的那幾天,朕的投石機對著一段城牆 打了數百枚石彈,看著吧,那里肯定最先垮!」
趙庭和趙庚忍不住異口同聲地說道︰「父皇,那大不里士城就全完了。」
是啊,夯土的城牆被水泡成爛泥,一旦垮掉,幾乎與城牆高的洪水沖進城里,里面的一切將蕩然無存。
在兩位皇子看來,似乎太殘酷了。
「三哥,八哥,你們要記住!征服者是什麼?不是施恩,賜予他們生命的人,而是給他們帶來死亡,可以摧毀一切的人!」
「只有讓他們深刻地認識到,我們可以用各種手段摧毀他們的一切,他們才會心悅誠服地奉我們為征服者!」
「父皇,那什麼時候施加憐憫和仁慈?」趙庚目光炯炯地問道。
「等朕走後,等他們絕望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