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開封府的早晨

作者︰破賊校尉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六月的開封城,又一次在晨曦中蘇醒過來。或者說,它短暫休憩不過兩三個小時,又被朝陽喚醒了。

上辰時,也就是新時制早上七點鐘,開封外城的街面上,開始人頭涌動。

官家即位,定下了許多新規矩。一天分二十四個小時,一小時分四刻六十分鐘就是其中一項。有人迅速適應了,但很多人不是很適應,于是十二時辰分上下。

比如上辰時對應早上七點,下辰時對應早上八點。

如此這般,成了大家通俗約定的習慣,鐘表廠出來的座鐘,時刻表上一般也有兩種標識,一到十二的數字以及十二時辰。

早上七點,準備上公的人,紛紛出了家門。他們二三十歲,都是開封城各衙門的基層官吏。

一身灰袍,戴著一頂翹腳或軟腳襆頭,有的戴著大帽——那是隸屬樞密院或京畿內外衛戍統制司等衙門的人。

他們多半是外地的,才華出眾,國考順利,進入到各衙門里。只是現在資歷尚淺,俸祿不豐,所以只能在外城安家。

他們出了自己的屋子或院子,互相打著招呼,三三兩兩結伴而行。家里婆娘沒有預備早飯的,或者家里吃膩,想在外面換換口的,都會在熟絡的腳店或路邊攤,叫上一份早飯。

有羊肉湯加兩個胡餅;有豆漿加兩根油條或包子;有米粉面條,澆上一勺油滾熱燙的肉臊子

官家即位以來,十來年大宋出現了無數的新鮮事。在開封城,小吃小販里就多了許多花樣。各個說是簡王府潛邸的廚子傳出來的,有真有假,不過大家能大飽口福,卻是真的。

一邊吃著,一邊交頭接耳,低聲議論著。

「官家回京了?」

「回了。我一位秘書省的同窗說,昨個譚侍中跟著太宰、少宰等幾位,出城去接駕了。」

「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你們說說,說說,古往今來,有我們官家這樣的嗎?御駕出巡,悄無聲息。可知道,官家還帶著後妃、皇子公主一大家子呢。」

「我們官家的脾性,大家伙又不是不知道。偏偏有些老夫子,還在那里大聲疾呼,什麼勞民傷財官家出巡用的都是內庫的錢。」

「知道啊,可有些酸儒還在那里說,這內庫的錢,也是百姓們的血汗錢。這些混賬子,凡是不進他們腰包的錢財,誰用都是勞民傷財。」

刻薄的話引起周圍人的輕聲嗤笑。

笑過後,又繼續低聲議論起來。

「贊兄,你們產業部據說年半禮發的都是一匹匹的天鵝絨?」

「這話你也信?街坊還說你們通商部年半禮發的是一坨坨的金元寶?絳兄,你見著沒有。」

「見著個鬼哦。」此人忍不住牢騷了幾句,「上上下下盯得那麼緊,發幾張購物券,俺們都要感念太後娘娘的恩德了。」

「是啊。前有皇後娘子恩憫,現在有太後娘娘慈悲。」

店家王老丈湊了過來,「幾位官人可是吃好了。」

「吃好了!」

王老丈今年七十有余,還硬朗得很。

這樣的長壽老者,不僅開封府有名錄,就連民政部也有他的名字,幾位吃早餐的官吏都十分客氣地回了一句。

「我老漢在這里做生意四十年了,伺候過大大小小的官人。王荊公和司馬溫公也見過幾回。從來沒有像你們這樣聊天的。」

「王老丈,怎麼?有什麼區別?」

「區別大著呢!以前的大小官人,張口就是各大酒樓的頭牌;某家文會上,誰又寫了什麼名詞絕句;閉口就是什麼聖賢道理,國之所大。我老漢還記得,那些年吵得最凶時,他們說的哪些話。」

王老丈睜著渾濁的眼楮,努力回憶著。

「故天下無事,過于百年。知天助之不可常恃,知人事之不可怠終,則大有為之時,正在今日!」

「緩而圖之,則為大利;急而成之,則為大害。」

「閩人狡險,楚人輕易,必將引鄉黨之士,天下風俗,何由得更淳厚!」

「有時候他們還互相破口大罵,什麼‘聚斂害民’,‘**肆虐,流毒四海’。什麼‘老而不死是為賊’」

「老丈,你記性真好,這些句子你都記得。」

「那幾年見天地在我耳邊罵,听多了也就記住了。記住了,卻听不懂,一個字都不明白,只知道高,像天庭的宮闕一樣高。端在雲里,看不明白啊。」

說到這里,王老丈一笑,咧開的嘴里有幾個牙齒掉落,繼續說道。

「你們說的這些,我們都愛听,我老漢愛听,我兒子愛听,我家兒媳和孫子孫女們都愛听。你們說的這些話,才像是俺們街面上發生的事,我們听得懂。」

幾位吃早餐的官人面面相覷。

他們都是各郡州的人尖子,數萬讀書人中月兌穎而出,考入各大學,再在每年一次的國考里中試。心眼聰慧著,很快就品出意思來。

這位王老丈,說的話平白如水,但細細一琢磨,卻頗有深意。這或許是學習中,官家提到的官吏要堅持「知民心,體民意,同民情」的另一種效果吧。

不再如此前東華門唱名的那些進士,高高在上,月兌離百姓,浮而不實。腳踏實地,勤勤懇懇,這是大宋官吏新的準則之一。

正想著,有人突然叫了起來,「都七點半了,壞了壞了!要遲到了。」

一句遲到,周圍的人,包括附近的幾家腳店里的人,都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喝下最後兩口豆漿,咬掉最後一截油條,排出幾枚銅錢,急著離去。

「官人,我的官人,用不著這麼急吧。沒人用鞭子在後面抽你們。」王老丈的兒子王大郎一邊收錢,一邊笑著說道。

「听說官家還沒回東京城,上面的大官人不會那麼緊的,抽著空歇口氣,用不著那麼急吧。」

官家回京的事,還沒有在民間傳開。

「官家回不回京,都是一個樣子。你不知道現在官場的規矩啊。秘書省上百號秘書郎和校書郎,天天拿著俺們各部門的工作單子。這月二十號了,還有某某事沒做完,能做完嗎?然後督檢局一份札子移文尚書省承政廳。」

「承政廳緊接著去函各部,詢問情況。各部的承政廳接到函文,立即找到各司都司,都司就找各局,各局就找我們這些具體管事的。一刻不得閑啊!王大郎!」

王大郎嘿嘿一笑,「以前官府里的也是文山函海的,飄來飄去都是應付上面的。拖著就好了,過得幾天,上面記不住,這事就過去了。」

「嘿,王大郎你還真知道些事。現在不行了,改規矩了。秘書省那些秘書郎和校書郎,還有尚書省督政廳的家伙們,是專門盯我們的。一紙函文是無關緊要,可要是月底事情沒完成,到了下月,督檢局、督政廳的人,就會象蒼蠅一樣圍過來。尤其是督檢局,要是他們上門,我們都司大官人都得先哆嗦幾下。」

這位官人一邊絮絮叨叨,一邊付了錢,然後跟上同伴的腳步。

他們幾個人搭伙,叫了一輛馬車。或者擠上有軌多節馬車,目標一致,各自的衙門。

中書省在內城左一廂,原來的啟聖院;尚書省在浚儀橋旁的老地方,只是擴寬了不少,這才把十二部各司全裝下來;門下省在原來的景靈東宮;樞密院在興國橋旁邊,跟開封府衙不遠。

這些官人們從各門進到內城,在各個將近的站點下車,然後匯聚成黑壓壓的人流,向這幾處衙門涌去。

互相拱手打著招呼,邊走邊議論著,有時候還發出咯咯的笑聲,上千人匯集在一起,最後成了熙熙攘攘的喧鬧聲。

八點鐘整,東西角樓、朱雀樓和龍景樓,幾乎同時響起了鼓聲。

三通二十四響的鼓聲一完,整個內城都安靜了。剛才喧鬧的人聲像是飄去了九霄之外,只能隱隱約約听到。

這是各衙門在開早會。

到了十點,尚書省各部尚書、門下省左右副都御史等大老們,各自坐上馬車,沿著大道進東華門,去內閣開會。

開封城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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