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似走進聖慈宮門口,曾淑華出來相迎。
「官家,四姐來了。」
她一邊接過趙似解下的狐裘大衣,一邊低聲道。
四姐,陳國長公主,她下嫁的正是王遇。
趙似眼楮微微一眯,心里有數了,在曾淑華的手背上拍了拍。
走進聖慈宮正殿里,朱氏坐在上首,左下首坐著一人,素妝簡服,如同普通民婦一般。但趙似一眼還是認出來,正是自己小時候和十姐一起,跟在她後面的四姐。
「四姐來了。」趙似微笑著說道。
朱氏看了一眼四姐,又看了看趙似,自己的親兒子,心里嘆了一口氣。這天大的難題,還是讓十三哥自己去解決吧。
陳國長公主起身,迎著趙似走了幾步,噗通一聲跪倒在殿中。
「官家,求你饒我家駙馬一命。」
趙似連忙快步上前,扶起陳國長公主,「四姐,你這是何苦呢?」
陳國長公主掙扎著不肯起來,但是力氣沒有趙似大,加上曾淑華和明朝霞在一旁攙扶,實在沒有辦法,被扶了起來。
她放聲痛哭,「官家,駙馬他自作孽,其罪難恕。臣妾只求官家看在我小時候抱過你,與你親近的份上,饒他一命。」
趙似沉聲說道︰「兩位娘子,你們扶四姐坐下。」
扶著陳國長公主坐下,曾淑華和明朝霞在左右兩邊也緊挨著坐下。趙似遲疑了一下,走到跟前,也坐了下來。
「四姐,王遇的罪行你可知?」
「知道,他罪該萬死只是臣妾的兒女不能沒有父親啊官家,你就繞過他吧,求求你!」陳國公主淚眼婆娑,雙手緊緊拉著趙似的右手,苦苦哀求道。
趙似停了一下,說道︰「離澤軍工廠倉管令史,是王遇的故交舊吏,曾有大恩與他。正是在王遇的引薦下,魏泰才勾搭上他,然後重金買下十二桶火油。王遇向御衛師和保衛局侍從處的舊友們打听朕的行蹤,然後把朕可能微服出訪的消息,轉手泄露給了魏泰那邊。」
「他還拉攏左右翊衛的故交軍官,煽風點火,造謠生事這次謀逆大案中,他是確確實實的主犯!」
朱氏听到王遇如此罪行,有些做不住了。
火油一事還好說,後面全是奔著要官家性命去的。女婿再好,也比不上親兒子。敢要自己親兒子的性命,那這樣的女婿不要也罷。
但她看到趙似還在說話,嘴巴張了張,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四姐,朕對王遇不薄吧。屢屢擢升,加以重用。想著是自家人,值得信任,又有幾分才識。可惜啊,朕當他是自家人,他卻不把朕當自家人。這一次,要不是運氣好,加上朕早早布下的天羅地網,說不定已經跟開封城數萬百姓,化為灰燼,活不到今天听四姐你為王遇求情。」
趙似最後一句話,說得很重,極其絕情。
陳國公主听出意思來,滿眼驚恐,絕望地說道︰「官家,真的一點余地都沒有嗎?你就忍心看著你四姐變成寡婦我的兒女變成孤兒」
「四姐,這是謀逆大案。王遇是主犯,朕要是寬恕他,是不是還要饒過別人?弒君謀逆,如此重罪不嚴懲,以後國法還是國法嗎?」
趙似斬釘截鐵地說道。
陳國公主面如死灰,閉著眼楮,任由淚水在臉上流淌。
「即如此,臣妾只能回去為夫君準備後事。」陳國公主掙扎著起來,如行尸走肉一般,緩緩走出聖慈宮。
趙似看著四姐這個樣子,心里也實在不好受。往事涌上心頭,四姐對自己的種種好,讓赦免的話差一點就從他嘴巴里吐出。
可他最後說出的只是這一句。
「大伴,叫人護送四姐回府。」
「喏!」
趙似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朱氏看到陳國公主那心如死寂的樣子,一時又忍不住。畢竟是自己撫養長大,又親自送出嫁的女兒。
她斟酌地說道︰「官家,似乎過于無情了吧。」
「母親,不是朕不念及親情。王遇做到這一步,何曾念及親情?又如何叫朕念及親情?」
朱氏在心里想了想,確實如此,不由長嘆一口氣,「王遇,以前看著挺知禮的一人,怎麼就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來。」
「母親,那是因為他選擇了河陽王家,他的家族。」
「官家,你何出此言?」朱氏好奇地問道。曾淑華和明朝霞凝神傾听著。
「母親,河陽王家,在冊田地有六萬零七百畝。這些都是歷代先帝恩賜的,以及王家歷代先祖職田、賞田積累下來的。有減免稅賦的優撫待遇。隱匿的田地有七萬一千六百畝。這些田地,或收買、或巧取豪奪而來的。」
「我朝不禁田地轉賣兼並,但優撫以外的田地需要納賦稅。為了躲避賦稅,王家成了孟、懷、衛等州十一家佛剎的大施主。佛舍是王家捐修或擴建的,里面有王家族人做監寺等職,掌握實權。然後那七萬多畝良田分別掛在這十一家佛剎名下,免交賦稅。」
「竟然還有這等事?」朱氏驚呼道,她深居後宮,那里知道這些?
「母親大人,這是我朝佛門香火茂盛的真正原因。否則的話,難道是我朝百姓罪孽深重,需要五萬多座佛剎來為他們祈福消孽?」
趙似冷笑一聲繼續說道︰「朕以相國寺等佛剎為開頭,對佛門下手,一是清淨佛門,讓真心修佛者安心修佛;二是清除此間弊端,讓當納賦稅者納賦稅。只是此舉,卻是正中河陽王家這類世家大戶的要害。」
「一多半的田地被迫浮出水面,必須向朝廷納賦稅。河陽王家能不恨朕入骨嗎?王遇權衡利弊,自然就站到王家那一邊。迎娶四姐,只是保住王家榮華富貴的手段之一。他們,對朕,對皇室,何曾有過半分親情?就算是大宋,在他們心里,也要讓位給河陽王家。」
說到這里,趙似的聲音更加冷峻。
「即如此,那朕,還有大宋,也就不需要河陽王家的效忠。」
听著趙似這冰寒刺骨的話,朱氏驚問道。
「官家,你要對河陽王家做什麼?」
「河陽王家,除了王遇,他們的家主,還有幾房主事人,都跟這謀逆大案有牽連。今天一早,左翊衛一個步兵營,奉樞密院軍令,渡過黃河,直撲河陽王家大宅。司法調查局和保衛局的人,也在趕往那里。」
「等大理寺京畿判事院的判決下來後,河陽王家,以後只能在史書上看到他們的名字了。」
趙似的話剛落音, 當一聲,朱氏身後一位伺候的宮女,手里的銅壺落在地上。
眾人聞聲看過去,宮女慌忙跪倒在地上,連連磕頭求饒。
「奴婢該死,奴婢被官家陛下的天威嚇得手腳發軟,一時失了態請恕罪,太後,請你饒了奴婢。」
宮女結結巴巴地說道。
朱氏看了她一眼,長嘆一口氣,「劉三娘子,你起來吧。官家是上過戰場的人,剛才說話時,透出的殺氣,連老身都有些經不住,何況你這個小嬌娘。起身吧。」
趙似看了一眼低著頭,羞愧驚恐的劉三娘子,想起她是母親從崇恩宮里「要」過來的。忍不住轉過頭來,看了看曾淑華。
吃完飯,趙似起身要回崇政殿繼續處理政務。曾淑華起身送送他。
到了宮門,趙似接過曾淑華手里的狐裘大衣,看了看藏在重重帷帳後面內殿,低聲道︰「崇恩宮派出的這個劉三娘子,什麼用意?」
「當然有深意。劉三娘子,長得千嬌百媚,我見猶憐,官家見了,不也忍不住多看幾眼嗎?」
趙似披上大衣,握住曾淑華的手,笑著說道︰「再好看,要是包藏禍心,都留不得。朕沒有色令智昏。」
「呵呵,」曾淑華笑了兩聲,「太後卻是一心要留她在官家身邊。」
趙似沉吟幾息說道︰「崇恩宮,這些日子不老實啊。私通外臣,還暗中收買籠絡內侍,有干涉朝政之意。這個女人,有些不知進退。」
曾淑華安慰道︰「後宮之事,自有臣妾來處置。官家還是去忙軍國大事吧,不要被這些婦人之事所牽絆。」
「嗯,不要太過,警告一番就好。皇兄的遺孀,朕不能缺欠。」
「臣妾知道分寸。」
「那我先走了。」趙似伸手在曾淑華的臉上輕輕撫模了一把,轉身離去。
曾淑華看著他的背影消失,這才轉身回去聖慈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