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白馬津

作者︰破賊校尉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弘文院學士、權禮部尚書、出使北遼國信正使蘇轍,坐在馬車,似乎听外面的車輪聲入神。其實上,他的心緒,從離開開封城開始,就一直沒有平復過,就跟不遠處翻騰的黃河一樣。

蘇轍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接到這份差事。

四天前一大早,秘書省和內侍省的人就登門拜訪自己,說官家要召見自己。

急急忙忙收拾一番,自己懵懵懂懂地跟著進到崇政殿,官家見面第一句就是︰「此次出使北遼,為遼主進賀七十大壽,朕想以你為正使」

蘇轍記得自己當時一個激靈,出使遼國?

他的政治素養和功底比兄長強多了,很快就猜想到,可能跟不久前的涼州大捷有關。

果然,官家三言兩語把出使遼國的目的全部講出來,然後一臉期盼地看著自己。

說實話,當時自己心里有些慌。

蘇轍從各種渠道了解到,明年新制,自己應該會是中書省司徒,三相之一,不少親朋好友都在私下里祝賀自己。

能夠重回大宋中書省,成為同相,蘇轍其實心里是躊躇滿志。跟現在已經絕了仕途念想的蘇軾不同,蘇轍還滿懷政治抱負,意圖再展宏圖。

但是蘇轍也知道,在執政能力和勾心斗角上,他遠不如章惇、呂惠卿和蔡卞等人。所以能成為中書省司徒,負責編修制定律法誥令,很符合他的意願。

既能實現政治抱負,又不用跟章惇、呂惠卿等人鑼對鑼鼓對鼓地正面交鋒。

只是多年的宦海沉浮告訴蘇轍,明年的中書省司徒,沒有那麼好做,前面還有難關要過。

首先,官家為何這麼早就把三省主副官人選的風聲放出來,這里面肯定有大有文章。

自己這次被舉薦為出使北遼正使,韓師樸私下透過風,是章子厚全力推薦,呂吉甫極力附和。

這里面又有什麼玄機?

自己確實是章子厚和呂吉甫推薦的,可最後點頭同意的卻是官家。他心里又是怎麼想的?

或許,自己出使北遼,就是一次考驗。

在去年哲廟先帝皇子夭折後幾個月里,章惇、呂惠卿、許將、安燾、溫益,甚至包括範純仁三兄弟,一干中樞重臣都經歷了一次考驗。所以才有現在各自的去處。

自己還欠一場,得補上啊。

蘇轍听到車外有牛的叫喚聲,撩開窗簾的一角,看到十余輛牛車,堆滿了高高的麥稈,在直道的一側,緩緩地前進。

「蘇季,這是做什麼?」蘇轍忍不住問道伴隨。

「大官人,容小的問問。」

過了一會,蘇季回來稟告道。

「大官人,這是百姓們把秋收後的麥稈集中起來,一起賣給造紙廠。在靈河鎮那邊,很大一家造紙廠。听說開封城的大報小報,還有官宦大戶人家中新近流行的手紙,都是用的他們家的麥稈紙。」

「用麥稈造紙?老夫孤弱寡聞了,居然沒有听說過。不是用樹皮、麻頭或者蠶絲、棉絲嗎?」

「這個趕車的老丈也不知道。他只是听說這造紙廠是開封城里來的人辦的,好像什麼格物院。」

「格物院」蘇轍听到這個名字,忍不住捋起胡子來。

跟弘文院是名義上的「兄弟單位」,實際上卻是競爭對手,明里暗里不知爭過多少回。只不過人家是官家一手創建的,正是如日中天,弘文院有再多的名士,也難擋其鋒芒。

那群瘋子辦的,倒是有可能。

不過這些對于現在的蘇轍,都無關緊要。他的思緒,很快又飄回到崇政殿,官家召對的那一幕。

蘇轍記得自己坐在座位上,想了一會,又醞釀了一會,才緩緩說出一番中正持公的話,然後說自己一定會竭盡全力,完成詔命。

記得官家那雙黑亮的眼楮盯著自己看了一會,居然看得自己有些心慌。

自己被好幾位官家注視過,在仁廟先帝眼里,自己看到的是寬恕和仁慈;在英廟先帝眼里,自己看到的是精明和果斷;在神廟先帝眼里,自己看到的悲憫和憂患;在哲廟先帝眼里,自己看到的是雄心和無奈。

在官家眼里,自己看到了什麼真是說不清楚。

或許是兄長說得對,官家的眼里,看到的是在嶺南深夜里的星空,瓊崖島天涯海角石旁的大海。

星辰大海。

記得自己還在胡思亂想時,官家開口了,說出的話卻讓自己後背都在流汗。

「大宋土地,是列祖列宗篳路藍縷創下的,是萬千將士浴血奮戰打下的,沒有一寸敢說是多余的。放棄任何一寸土地,都是我大宋的罪人。朕不想做這個罪人。子由先生,你也不要做這個罪人。」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干將莫邪劍一般鋒利。

在那一刻,自己感覺所有的心思都被官家看透了。他這是在敲打自己,不要執作于所謂的清高。

清高,擋不住契丹人和黨項人的刀劍,護不住萬千的黎民百姓。

想到這里,蘇轍覺得雙肩沉甸甸的,萬鈞重任,全壓了過來。一寸土地都不願吐出來,卻想讓沆瀣一氣的北遼和西夏同意議和,難于上青天。

和議不成,自己就里外不是人。官家不滿意,士林也說自己不識時務,傲慢無禮,引來兵禍

或許,這就是章子厚、呂吉甫大力推薦自己的原因吧。

想到前路艱難,蘇轍有時候很想放下一切,跟兄長一起,棄絕仕途,縱情詩詞。

兄長?他現在快活得很,官家對他的優厚,無出其右啊。

兄長原來居住的宅子有些擁擠。官家叫人悄悄在金明池旁,花重金買下一處風景極優的大宅院。怕直接贈給兄長會被拒絕,就以故人之女,明貴妃的名義贈送給兄長。

知道兄長喜歡開詩會,擺酒宴,呼朋喚友,花錢如流水。便把管內庫錢財的大監吳寶象叫到跟前,當著兄長的面交待。

「大蘇先生府上要取錢用,只需有先生的簽名即可。低于一萬貫,不必稟朕。」

前幾日,重陽節,兄長設宴,官家微服私訪,悄悄到府上,執師禮恭敬地送上獻禮,敬上三杯酒,飄然而去

諸種優待,就算是身為親弟弟,也是嫉妒羨慕啊。連一向敦厚循禮的程伊川都忍不住地感嘆,這怕是蘇東坡半生坎坷多舛換來的福報啊。

可是,自己不想就此終老山水之間,還想著要再創一番事業。

「子由先生,世事艱難,國是坎坷,所以才需要你我這樣的人,負重前行。雖千萬人,吾往矣。子由先生,這是歷史賦予我們的責任。」

自己辭行時,官家挽著自己的手,說的一番話,涌上心頭。

負重前行,歷史責任這些話真是讓人心潮澎湃,激蕩不已。是啊,只有心懷天下,無懼艱險的人,才敢毅然決然地在八棵柳跳入滾滾的洪水之中。

蘇澈長吐了一口氣,仿佛把心中的郁悶一點點吐出。

「蘇季,前面是哪里?」

「大官人,前面是滑縣。」

「滑縣,白馬津!‘將軍發白馬,旌節渡黃河’。」蘇轍猛地覺得胸口被某些東西給填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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