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章惇的水車說

作者︰破賊校尉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章相,你覺得莘王府里的東西是誰偷了去?」

章惇府上的書房里,李清臣坐在章惇的對面,皺著眉頭問道。

章惇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淡淡地反問道︰「邦直覺得會是誰?」

「無非端王等寥寥數人。」

李清臣小心翼翼地答道。

章惇笑了,他听出這「等寥寥數人」里,除了端王,暗含著睦王,甚至還有申王在內。

官家如此情況,幾位有繼承權的皇弟們,都不會甘心坐視。

李清臣看到章惇臉上的神情,揣測道︰「章相,難道李某猜錯了?」

「沒有,本相只是想說,邦直少說了一個人。」

「誰?」

「簡王。」

李清臣猛地一驚,「章相,何出此言?簡王奉旨查辦,昨晚在馬王灶巷還遭遇伏擊,險些喪命,怎麼此子難道心計縝密、城府深沉至此?」

「邦直,自從金明池大難後,趙十三洗心革面。短短不到月余時間,他不僅像是換了個人,官家也像是換了個人。吾等大好局面,驟然變革。」

听了章惇陰惻惻的話,李清臣心里更驚。

「章相,你還听到什麼?」

「剛才郝隨遞來話,官家有意召回紹聖年間斥逐的舊黨眾人。」

「什麼!」李清臣猛地站起來,來回不安地行走著。

「這些人卷土重來,官家親政以來的局面又要為之一變啊。」李清臣忐忑不安地說道。

「是啊,所以吾等要好生斟酌一番,全力狙擊。否則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說到這里,章惇變得怒不可遏,「曾子宣、許元沖,這兩個混賬,為了私人恩怨,為了自己的前途,居然不顧立場,無恥附諂,真是可惱!」

是啊,官家原本就執拗,決定的事情,很難被勸回來。偏偏曾布、許將因為與章惇的私人恩怨,寧可坐看舊黨眾人被召回,也不願出手相幫。

新黨內部都分裂了,還怎麼去進諫官家,狙擊舊黨召回?

必須另闢蹊徑!

李清臣眼角兩邊的肌肉在不停地跳,過了許久才開口。

「即如此,儲君之位當要好生策劃!」

章惇瞪了他一眼,知道他話里的意思。

現在的官家已經被蠱惑,完全不是一位「明君」。幸好他身體不好,又無子嗣,確實可以早做策劃,再獲擁立之功,延續章黨權勢。

沉默許久,章惇才喟然開口︰「現在算來,俺們該推舉端王,嗯,現在應該叫遂寧王。」

「他恭順謙遜,好文向學,風雅絕倫,名聲卓佳,又是諸皇弟實際最年長者。而他也聰慧,早早就討好接近娘娘。」

李清臣搖搖頭,輕聲道︰「端王殿下書畫皆學前唐薛少保(薛稷)。書法用筆縴瘦,結字疏通,幾近自成一家。花鳥人物,華麗精妙,造詣頗高。詩詞文采,為世人稱頌。只是有傳聞說他是南唐李後主轉世。」

說到這里,李清臣臉色凝重,「無論是亡國之君,還是報前世滅國之仇,都不是什麼好事。」

「這是市井傳聞,齊東野語!趙十一文采卓異,風流近于李後主,很多人就信以為真,頗有非議。不過他性子沖和,少毅力乏堅韌。如此性情的人君,對于做臣子的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

李清臣听出章惇話里的意思。

性子沖和,少毅力乏堅韌,無非耳根子軟,容易受人擺布。

「章相,你所言極是!與十一相比,十三確實不是良選。任俠好義小簡王!呵呵,听說還騎射皆佳。如生在開國之時,大可鷹揚虎騰。只是這太平盛世,難為明君啊。」

「邦直,既然如此,你可知本相要助他打壓端王嗎?」章惇突然笑著問道。

「邦直不知。」這正是李清臣一直想問的。

「定奪新君不在吾等,也不在官家,在慶壽宮。」章惇的話有些飄浮。像是飄在空中的肥皂泡,你想抓又抓不到。

李清臣知道向娘娘內心深處的那個結。

「妙!向娘娘是外柔內剛之人。簡王趙十三越是揚名,向娘娘心里的那根刺,就刺得越深!」

章惇笑而不語,但臉上那個笑容意味深長,讓人難以捉模。

李清臣沉思一會,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

「簡十三雖然已經洗心革面,又是官家同胞弟。但他尚武好勇,志向高遠。而今時勢艱難,吾等竭力維持,如履薄冰。官家親政以來,紹聖紹述,連連對河西家用兵,已經民聲鼎沸。要是再出一位愛折騰的新君,那要天下大亂!不行!絕不行!」

李清臣激動地站了起來,臉色惶恐,雙手胡亂地揮舞著,像是在趕走什麼毒蛇猛獸。

章惇眼楮閃過怒火,對河西家采取攻勢是他一手主導的,想不到在李清臣嘴里居然如此不堪。

看來他雖然支持變法,可骨子跟其他舊黨人一樣,以為崇尚節儉、不啟兵戰就能國庫充盈,天下太平。

或許,熙寧新法在他眼里,只是簡在帝心、平步青雲的工具而已。

依照年輕時的脾性,章惇早就怒發沖冠,當晚就寫折子,把這位幫助他恢復青苗、免役諸法的同相參倒。

只是這些年風風雨雨走過來,章惇知道掩飾自己的情緒。

尤其是現在官家不再完全信任他,許多人聞弦知音,紛紛冒頭。

事事艱難,讓章惇有些意興闌珊。

默然許久,章惇只是喟然道︰「如此只是人算,天意如何,又有誰知道呢?」

李清臣正要出聲反駁幾句,門外有人稟告:「主君,李家十五郎來了。」

「叫進來。」章惇恢復正常,給了李清臣一個眼色,朗聲道。

「小的見過章相公,見過李相公。」

進屋的是位二十歲出頭的男子。青衣勁裝,頭戴圓頂軟腳襆頭,腳踢虎踞鞋。正是在徐二貴家翻牆進院子,遇到柳傳峰的那位。

「十五郎,說說簡王爺這兩日做了些什麼?」章惇開口問道。

「回章相公的話,昨晚簡王一行人先去了徐二貴家小的去查過,雇請余記打行的人,是端,遂寧王府的虞侯,名叫高俅。」

「高俅?」章惇和李清臣都皺起眉頭。

果真,十一哥也參與其中了。

章惇的臉上露出不屑之色,轉言問道︰「簡王後來又去了哪里?」

「回章相的話,簡王查出徐二貴在潘樓做雜役,徑直去那里打听。沒有找到徐二貴,又找他的師傅,後廚掌勺譚老漢。不想後廚起火,譚老漢被燒死。」

听到這里,章惇出聲打斷了李十五郎的話,「簡王一去潘樓找人,後廚就起火,還把重要證人燒死了。居然如此巧合?」

「回章相的話,確實過于巧合。小的仔細勘驗了一番,發現燒死的應該不是譚老漢。」

章惇眼楮一亮,「有何證據?」

「小的听說那譚老漢是九指,可尸首卻是十指。且尸首鼻子嘴巴里無灰燼,說明他在起火之前就已經死了。」

「譚老漢金蟬月兌殼?」

「章相英明,應該是這樣的。」李十五郎恭敬答道。

「對了,你說的這些,簡王都知悉嗎?」章惇又問道。

「回章相的話,高俅之事,小的能查出來,簡王肯定也能查出來。至于譚老漢假死之事,小的听說簡王和屬下圍著尸首看了一會,但不敢確定是否發現了蹊蹺」

「好,下去吧。」章惇揮了揮手。

等到李十五郎退下,章惇對李清臣說道︰「邦直,你舉薦的這位族佷,果真聰慧干練,是個人才。」

李清臣訕訕一笑,恨鐵不地成鋼地說,「治經明義才是正途,東華門外唱名者方為好男兒。李簡自小聰慧,卻不肯用心在正途上。只愛看雜書,好舞刀弄槍,難成大器。替章相辦好差事,謀份前途,某也算對得起族老托付。」

說完後他想起正事,厲色道︰「章相,十三如此魯莽輕怠之人,如何為大宋天子,萬民之君?俺們定要想法好生狙擊!」

章惇卻淡淡一笑,「邦直,現在俺反倒有些贊賞趙十三了。或許他才有勇氣去繼承神廟先帝的遺志,繼行變法。當初吾等就是憑借血氣之勇,才參與王荊公變祖宗之法。」

「子厚!」李清臣急了,「官家年輕氣盛,執意攻取邈川、青唐,擅開邊釁,已經勞師傷財,深積民怨。趙十三更為任性妄為,豈不要大亂?」

章惇沉默不語,突然問道︰「邦直,你見過水車嗎?」

李清臣一愣,下意識地答道︰「金明池不是有嗎?」

「那只是供人觀賞的,」章惇撇撇嘴說道,「我在兩湖招撫時,在安江、鎮江等寨見過。有閣樓那麼高,人站在旁邊,猶如螻蟻。水流湍急而下,水車徐徐轉動。邦直啊,那水車一轉動起來,非人力能阻停的。」

李清臣喟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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