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 英雄

作者︰啤酒海豚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制造幻象的是‘寬容’墨菲斯,制造這些怪物的,恐怕是‘勤勉’朱薩佩,但致人于死地的,最狠毒的,還有一個人才對。」

韓東文的聲音並沒有怒氣沖冠的顫抖。

那是一種恨意滿盈,反而靜心分析仇恨的冷靜。

蒂爾達回答︰「忍耐,忍耐騎士團的團長南希。」

韓東文點頭︰「她會死。」

他心里同時掠過一絲苦澀。

西亞的幾位騎士團長,作為正面人物的那個時間線上,人氣並不很低。

因為是自己陣營出手不多,除了唯一進本的奧杜,當初在西亞游戲的韓東文一直沒法搞清楚他們每個人的定位。

居然是這個南希。

金發,嬌小,秀麗。

當初一度被當作蒂爾達代餐,西亞國教騎士團顏值擔當的南希。

忍耐……

韓東文覺得有些荒唐。

「原來是我泗蒙的百姓來忍耐。」

小紅豆站在他們二人身側,閉口不言。

本來也不是她能插話的場合,但若是此刻她真的能開口,她也只會一句話都不說。

嗶嘀閣

殿下現在心里,會是什麼感受?

她才發現自己沒有法子去設想。

若這里不是望鷹五城,而是自己的家鄉邊洲?

若躺在那矮房當中的,是自己?

她第一次覺得有人能那麼可惡。

不再有人說話。

風繼續呼嘯。

過了不知道多久,那矮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韓東文眼角一動,已經認出了從房門里走出來的人。

正是那個第一個站出來,只為了對得起舊友的老頭。

房門內一並走出來兩個官兵,一左一右攙扶著老頭,表情如霜一般肅穆。

韓東文心涼了半截。

「稟殿下,這第一位試藥失敗,藥力之下,恐怕病情會很快惡化。」

公孫長正上前聞訊過後,轉身走到韓東文身前低頭稟報︰

「應當……盡速處置。」

老頭被衛兵攙扶著。

與其說是攙扶,不如說是押送。

韓東文深吸一口氣,大步朝前走去。

「咳咳,咳——」

那老人的表情里,卻幾乎看不出他身體的痛楚。

更多的是放不下的神態。

看到被江寧蘊和李宰護送到身前的韓東文,他微微抬頭一愣,便吃力地屈膝跪在了地上。

「草民張忠良,咳咳——拜見陛下。」

風拉扯著他花白的須發,猶如殘燭。

他說話時,胸腔已近如同風箱在呼呼地吼。

這就是皇帝?

這就是靖宗的兒子,現在泗蒙之君?

就是他從西亞手里,又拿回了望鷹城?

望鷹城復歸,他卻眼看要倒在這黎明前的黑暗中。

「張忠良,好名字。」

韓東文深吸一口氣,把冷風裝進肺中。

「陛下啊,陛下,里面還有人,池妃娘娘能行的……」

老人喃喃低語。

痛楚之下,老人的神智幾乎已經不是很清楚。

「為護百姓,要在你病變之前送你走。」

韓東文覺得自己的兩條腿如灌鉛一般沉重。

「送我走?送我……」

老人眼中有些迷茫,卻在痛楚的咳嗽中,露出一個坦然的表情。

「啊……好,好,不能害人,不能害人……」

韓東文身後的李宰站上前一步,手握在了茯苓刺的劍柄上。

老人迷惑地張望一下,視線重新看到韓東文,忽然露出一絲喜色。

「草民張忠良,拜見陛下!」

他又說了一遍。

他實在已經很不清醒了。

「好名字。」

韓東文也重復了一遍。

「該叫殿下,殿下尚未登基,不可……」

旁邊的官兵開口,韓東文輕輕一抬手,便掐斷了這半句話。

跪在地上的張忠良卻听了進去,表情有些迷茫,抬頭看著韓東文︰

「沒、沒登基……那到底是,到底是不是皇帝啊?」

北風在呼嘯。

韓東文上前一步,不顧官兵想要阻攔的勢頭,攙住張忠良的胳膊讓他站了起來。

只有犯人才跪著死。

「是不是皇帝啊,是不是皇帝啊……」

張忠良的眼神已經明顯失了焦,口中喃喃地重復著。

韓東文咬牙,右手開掌伸向李宰︰

「拿劍來!」

火把的倒影跳躍在韓東文的童孔中,那雙眸子與張忠良截然不同。

一直,一直望著面前的老人,勝過萬語千言。

「殿下,還是……」

「拿!劍!來!」

他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夜里。

彷佛一道雷。

空曠,不散。

劍握在了韓東文的手中。

冰涼。

明明是纏布的劍柄,為何如此冰涼。

若只是坐在高堂之上,可曾會感受到舍命的溫度?

這是江山的孽,要用自己的手去承。

「皇帝啊,聖上啊……」

張忠良口中呢喃,像是想起了什麼,咧嘴一笑︰

「老李頭,咱們能上泗楊了!去看值歲請仙典,去看皇上!」

他的皮膚開始發黑,說話的聲音已經斷斷續續,毫不完整。

那雙失焦的童孔忽然再次一亮,帶著如嬰孩一般的激動︰

「草民……張忠良……拜見……陛……下……」

「不是草民,你是英雄。」

韓東文舉起了劍。

「寡人送你走。」

「是……皇帝啊……謝……陛……下……」

張忠良盡力站直身子,彷佛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又清醒了過來。

韓東文咬緊了牙齒,舉起了劍。

「朕,送你走。」

雪落在染血的劍身。

劍已經貫穿了張忠良的胸膛。

他的遺體從韓東文身前無力地滑下,很快便被官兵抬到了架子上。

「厚葬。」

韓東文輕聲道︰「劍留下,再取劍來。」

張忠良被帶走,新的一柄劍呈到了韓東文的手中。

……

……

一夜如此。

試藥的時間,只能有一夜。

天明,就該停了。

韓東文仍舊在冬夜里靜立著,身上的白羽大氅,已經染成了暗紅。

沒有人動,所有人都如此站了一夜。

已經失敗了十三人。

劍已經換了十三柄。

全都經過了韓東文的手中。

也已經沒有人說話,只希望東邊該死的太陽晚些出來,再晚些出來。

這漫長的夜,輾轉而沉默的時刻。

「砰!」

門被推開。

韓東文立刻抬頭,看向前方。

他的手忽然一松,第十四把劍跌落在地上。

「成了!成了!」

是池涵清已經有些沙啞的聲音。

這一夜,她又豈不是以淚洗面地度過。

矮房中,第十四個病人正好好地躺著,退燒。

已經有些麻木的池涵清,不敢相信地抹去眼淚,連忙用法術查探脈象。

成了。

找到了。

是真的!

她 地站起身,推開這矮房的門,高呼著成功的消息。

最先看到的,卻是身上滿是血污,肩頭落滿飛雪的韓東文。

于是她奔了過去,已經全然不顧體面。

滿面淚流的池妃,與血染御衣的韓東文。

或許本該出現在叛亂弒君之夜的一幕,卻在眼下勝過萬語千言。

那終于不是閨怨的淚與昏君的血。

光芒刺破夜的薄暮,日光的金線勾勒在白蘭山巔。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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