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海暗流 第67章 執念的雙刃(下)

師父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個字已經是勉強可聞。

陳開收起心思,仔細觀察,光滑的峰壁上植被並不茂盛,有些地方,露出光禿禿的岩石,陳開腳下發力,輕盈的身軀正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接近峰頂,像是靈活的猿猴,躍起,抓住岩石凸起,接著向上縱去,不過幾個呼吸,便一躍站在峰頂。

筷子峰頂如被巨大的兵刃斜削而成,形成兩個不規則的拼接斜面,巨石林立,二人站在較高的一邊,放眼望去,遠山的輪廓在夜空下若隱若現。

「能在七息之內上來,看來最近進步不小啊,」話是夸獎的話,可凡進的神色和語氣,卻有不掩飾的擔憂,「你將離塵的這根弦崩的太緊了,靠這一個執念練下去,只怕會自毀!」

「必然結果嗎?」

「那倒不是。」

「那不就得了,你也說我天賦異稟,說不定我就靠著這個念頭一鼓作氣,一窺離塵!」

「你倒是毫不謙虛!」

「哈哈…」

都不矯揉造作的人,幾句話間,低沉的氣氛便隨山風散去,凡進居然從懷中模出一小壺酒來,喝了一口,扔給陳開。

「蠶豆也拿出來吧,我早聞到味了!」陳開喝了一口酒,主動要到。

凡進沒好氣地扔過來一小紙包蠶豆︰「狗鼻子倒是挺靈」

幾口酒下肚,陳開再次把酒壺遞過去的時候,凡進卻沒有接,而是拿過一旁的古琴,盤膝而坐。

陳開饒有興致地看著,凡進明顯沒彈過琴,將每一根弦都撥了一遍,眯著眼楮品味它們的聲音。

陳開正考慮著聊一些琴樂的話題,來鋪墊一下氣氛,凡進卻油然散發出一股飄然的氣勢,手指連續撥動起來。

琴聲時而激昂,時而悠然,卻是與山風相和。

「想不到師父在音律上也很有一手!」一曲完畢,陳開由衷稱贊。

「哈哈,為師那里懂什麼音律,這也是第一次彈琴!」

「啊?」

「其實也你也不必驚訝,所謂萬法同宗,音乃是樂者心聲,如果琴弦是刀,那麼琴聲就是招式,招也是武者心聲,我恨,那就劈,我喜,那就舞,我也並沒有彈琴,只是用琴演了一套刀法。」

陳開輕輕點了點頭,凡進繼續問到︰「那你有沒有感覺出來,剛這一段,是山風隨我,還是我隨山風?」

「自然是…」陳開話說到一半,卻停了下來,皺起眉頭,風琴相和,在普通人眼里自然是琴者隨風,但師父已是這世界武道巔峰的存在,況且他已經這麼問了,至少說明他可以讓山風隨他,那師父與山風到底誰主誰客呢?

「沒感覺出來,」陳開老實交代,然後求教︰「還請師父指教。」

「沒有感覺便罷了,不必強求一時。武藝上有些東西,你沒悟到的時候,我也不能給你講的太清楚,怕反而讓你著了相,但以你的狀況,加上我這幾年對你的了解,你在武藝修行上,有兩點大忌需要時刻注意!」

這是相對正式的教導口吻了,陳開肅容點頭,表示認真在听。

「其一是急于求成。以我的理解︰一個人的武藝是從無到有,然後經歷漫長復雜的變化,最終化繁歸簡,融于一言一行,直至離塵,離塵不還是個無,就算在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在這個世界,也還是個無,所以,武道是一個圓,一個回歸的過程。倘若你一直急于求成,失去了繁雜的體悟,只怕你感覺武藝提升再快,實際上,仍舊呆在原點沒有動!

其二是知識障,無論是你說的穿越也好,我認為的前世神魂覺醒也罷,你多了一世所知所識,你剛才的猶豫,包括你之前的很多言行,都是企圖以你曾經的知識來解釋現世規律,這便是你的知識障,要清楚,你我已經多次印證,你曾經知識的一切,與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律並不是完全一樣,尤其在武道一途,離塵更是武道至高境界,往後你越往高處,越得警醒!」

幾年相交,凡進說起話來,也或多或少地沾染了一些陳開的習氣。

陳開听完,認真思索一番,才說到︰「我會記著的!」

凡進拿起酒壺喝了一口,遞給陳開之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我能教你的,差不多也都教給你了,從北邊回來以後,有什麼打算?也快到你繼承西王爵位的時間了。」

「還有一年多,拖一拖按兩年算,早呢。還是先借著你這次風雷之動,再狐假虎威一把,讓留白居完全徹底鋪開,多找些線索才能到下一步。」

「怕是不好找,當年唯有武神王大路達到了那個境界,可武神未曾留後,其傳人也不知所蹤,至今已歷上千年,這期間,幾經朝代更替,江湖動蕩,離塵的線索,估計大多都已被歷史掩埋,就算有能留下來的蛛絲馬跡,試問誰又敢讓別人知曉?」

「難是肯定的,但不代表沒機會,先低調做麼,等到實力允許的時候,高調收買或者做局引誘之類的,具體的操作方法還可以有很多,大數據計劃只是基礎,也只能是基礎。」

「或許你是對的,希望,你能成功!」

「借你吉言!」陳開喝了一口,揚了揚酒壺,做了個舉杯敬酒的示意,待到師父接過酒杯,他拿過古琴︰「作為感謝,給你彈一曲吧,喜歡什麼風格,灑月兌寫意的,還是豪氣干雲的?」

「我都行,來你拿手的吧。」凡進已經放下酒壺,半躺在石頭上,雙手枕在腦後,擺出洗耳恭听的享受姿態。

兩年多來,陳開倒是確實跟張老頭學了不少琴樂知識,最拿手自然還是《青山夜醉》,但顯然不適合這氛圍,略作考量之後,彈了一首《滄海一聲笑》。

「匠氣太重,故作姿態,糟蹋一曲好意境啊,听得我都快睡著了。」

陳開笑了笑,倒也不在意師父的評價,各飲一口後,凡進先開了口。「對了,你中午說要找我,什麼問題來著?」

「倒算不上什麼問題,只是想找師父談談。雖然有些不人道,但我其實很想問問師父,師父面對死亡,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您作為一代刀聖,正值壯年,武學天賦也算是當世頂尖,卻沒兩年好活了,可會覺得遺憾或者不甘心」

「以前或許有,到如今,已經沒有了,能做的都已經做到了,無色玻璃已經燒出來了,只是還不夠清晰,解決你師娘的眼疾只是時間問題。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學問,很實用,平安也很喜歡,我也不願他為富貴功名所累,等你回到原西,繼承西王之位,保他做個安安穩穩的普通人就足夠了,要不了幾十年,江湖就會忘了我。」

「師父是豁達之人!」

「我不過是比你幸運罷了,我最牽掛的人和事都無慮!死別也總比生離要好讓人接受一些!」凡進以充滿同情的目光忘了一眼陳開。

「不錯,如果我當時就死了,也就罷了,可偏偏我還活著。」

凡進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算了,不說這些了,說說當下吧,比如,北上的事情…」

「北上已經勢在必行了,你在擔心為師嗎?」

「嗯,主要是感覺對不住你,還有師娘和小師弟,我雖然不知道武功練到你們的境界是什麼樣子,但以你目前的狀態,全力出手的話,撇開成敗不談,對身體肯定是有影響的吧。」

「哈哈,」凡進輕聲笑了笑,卻沒有接陳開的話,略帶戲謔地說到︰「我雖然不事商道,但那些商人功利權衡性子卻也是知道的,尤其是大商人,都是心冷手硬的人,你這麼個性子,是怎麼在你們那個世界做到商界大土龍的,難怪被人做了」

陳開滿臉黑線︰「那叫金融大鱷!」

「嗯,金融大鱷,鱷不就是土龍麼?」凡進一臉無辜,一本正經,「你們起名號真是,不講究,不過土龍嘴巴大,咬住東西不松口,倒是挺符合那些商人。」

「你說的不錯,」陳開已經沒有興趣再去給他糾正商人與資本家的概念錯誤,「我後來也時常想,如果當時心在硬一些,不思退的話,也不會出事來了這里」

「緣法如此,好壞對錯誰又能輕易下了結論,你也不要多想了,北上的事情是我個人的想法,至于對你,以及接下來你要做的事情所帶來的好處,只是師父捎帶給徒弟的余蔭,當然你也別光想好的,萬一師父不中用,你這徒弟,也要跟著難做的。」

「呵,這件事其實除了對師父你自身有很大的不利,之外的牽連,無論事情成敗,都是利大于弊。」

「反正為師是光腳的,什麼都不怕,我死之後,洪水滔天都是你的。」

「必須是我的,早就談妥的生意,我不會讓這些事波及師娘和小師弟,這個你不用擔心。西王之子得刀聖衣缽,身懷刀聖秘籍,探尋離塵之路。這個劇本怎麼樣?我高低出手幾次,然後再用留白居的情報系統真真假假地放出一些消息,誠如你所說,江湖很快會忘了你,自然也不會太在意師娘和小師弟。」

凡進輕嘆一聲,山風夾雜著他愧疚中帶著無奈的話語︰「出于私心,我是想讓你代替平安,抗下我這一身虛名的後患,我也會盡力幫你鋪好你要走的路,但是我覺得,死過一次的人,無論如何,也更應該珍惜生的機會。」

「放心吧,我求的是離塵,不是死,哎,一個死過的人,一個將死的人,總是把天聊成這個樣子!」彼此再一次確定對方想法,陳開調侃一番,換了個話題︰「這次事了,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吧?你,我,還有師娘和小師弟,當然還有重爺爺,再帶上幾個年紀大的學生,組個旅游團。」

「旅游?」

「嗯!」

「听起來不錯,去哪里?」

「往東南去把,去海邊,看看蘇杭的繁華,我也見識一下這個時代的大海。」陳開起身站到崖邊,迎風而立。

「不錯的注意,我先回去跟你師娘說說,剩下的你自己喝。」

「嗯,走…呵」

陳開回過頭,峰頂上哪還有凡進的人影,吧字自然也就沒有出口,搖頭失笑一聲,他走過去,拿起所剩無幾的酒,獨自品了起來。

待到酒盡夜深,他起身將吃剩下的蠶豆藏進一處干燥的石凹里,抱著古琴自崖頂躍下,幾次借力之後,從林稍掠去,像是歸巢的飛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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