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三頭犬的話，安樂沉默下來，心情沉重。
這些神魔來自于原本屬于大夏的世界，卻未曾听說過大夏這個朝代，而且它口中描述的景象，似乎表明那里已經變成了一片荒土，一如眼下的大荒。
安樂喃喃道︰「大夏……滅亡了嗎？」
神祇對大夏的滲透比大周更早、更全面，大荒更是早早的失去了對大夏的控制。
而就連大周都不得不躲入無限剎那石中，避開毀滅神光，姬雲亭在反抗神祇的過程中，又會遭遇怎樣的攻勢呢？
安樂壓下這些心緒，又找到了幾頭可以溝通的神魔，從它們口中獲取信息。
大部分神魔都對大夏這個人類國度一無所知，甚至沒有听說過。
在它們口中，灰霧那邊的世界極盡荒涼，遍地沙漠，鮮有生機，不要說人類，就連植被的影子都很少見到，神魔們要麼互相為食，要麼汲取天地靈氣，艱難維生。
在這種環境中生存，神魔們自然變得凶殘且貪婪。
所以在來到大荒後，它們感受到眾多生靈的存在，才會表現得如此興奮。
不過，也有極少數的神魔曾听說過大夏的存在。
「好像是有過這麼一個王朝。」
說這話的，是一頭白毛蒼蒼的巨鷹，長相衰老，沙啞道︰「我想起來了，我當初降臨在那片土地時，大夏只剩下了一座小城，大約三個月後，那座城也被我們攻破了。」
巨鷹雖被安樂制服，但卻不像三頭犬那樣害怕，反而有些淡漠，仿佛對自己的生死也不在意。
安樂皺起眉︰「降臨？」
巨鷹掃視了一眼周遭的其他神魔，輕蔑說道︰「我和它們這些後天種不同，我還記得我真正的故鄉！」
「那是一片寧靜祥和的天地，到處是綠水青山，蔥郁森林，天地靈氣比你這方世界還要濃郁。」
說起曾經的故鄉，白毛巨鷹浮現出追憶和感傷之色︰「但是在血雨凌空那一天後，一切都變了。」
這時，安樂身旁的紅映雪和玄公明他們也都掌握了神魔語的符文。
紅映雪忍不住問道︰「血雨凌空？那是什麼？」
白毛巨鷹沒有看她一眼，宛若陷入了回憶，自顧自的說道。
「那天，天穹中裂開了一道長得無法衡量的裂縫，而後，從中滴落了一滴渺小的鮮血。」
「起初，誰也沒有在意這滴血液，只是驚懼于那道可怕的裂縫，可很快，小小的血液一分為二，二分為四，眨眼間分化成了上千萬滴，而且每一滴血液大小都沒有變化，接著，一場滔天血雨從天空落下。」
巨鷹的身軀在輕輕顫栗，仿佛僅是回憶那種景象，便勾起了他的心頭的恐懼。
「血雨墜臨之處，萬物都開始變得瘋狂起來，無害的雜草長出了尖牙利齒，走獸無差別的撕咬著自己的同類，就連空氣仿佛都帶著細小的尖刺，呼吸時刺痛咽喉……」
「但也正是在那樣的血雨中，我們體內涌現了一股全新的力量，它使我們變得更強大、更凶殘，無師自通的領悟天賦法術，學會這種古老語言。」
「自那場血雨後，我們便蛻變為了神魔。」
玄公明等人听得震撼莫名，隱約想象到了那種場面的一角。
這頭衰老的神魔繼續說道︰「在血雨的影響下，我們近乎失去了理智，腦海中只剩下殺戮。」
「而且很快便有神魔發現，吞噬其他神魔，能壯大體內的那股力量，于是，一場蔓延至整個世界的動亂發生了，我不記得究竟過去了多久，我只記得山川、河流、天幕……都被染成了血色。」
巨鷹頓了頓，輕聲說道︰「天下生靈，十不存一。」
它說這句話的聲音很輕，卻給安樂等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再然後，一尊神人虛影從裂縫中走出，大手一揮，便令我們的神智清明了許多。」
白毛巨鷹冷笑道︰「祂說我們身上沾染了罪孽的詛咒，這才陷入狂亂，無法自拔，想要擺月兌這種詛咒，唯有去另一方世界尋求生機。」
安樂問道︰「你們信了祂說的話？」
巨鷹苦笑道︰「我是不信的，但總有些神魔相信，況且，我們根本不是那神人的對手。」
「那位尸猴大聖，生前本是我們中的極強者，向那神人虛影出手，卻三招落敗，而後被送往了你口中大夏所在的天地。陸陸續續的，越來越多神魔被送到大夏，與此同時，我們的世界也一點點的衰敗，直至分崩離析。」
它輕嘆道︰「我便是最後一批離開的神魔，這些後生種都是在大夏世界出生的，也就不知道這些往事。」
听完古老神魔的話，安樂終于恍然，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暫且將神魔們原本生活的世界命名為神魔界，神祇最先盯上了神魔界，並直接以「血雨凌空」污染了這方世界。
這「血雨凌空」顯然和厚土帝君的黑霧一樣，都是神祇的神通，也是神祇收割世界的一種手段。
如果安樂沒猜錯，那血雨極有可能是神血所化，污染生物，使其變作神魔。
但神魔和神孽間又有明顯的區別，前者是後天形成，後者與神祇的關系更加緊密。
而神魔界中剩余的神魔，神祇也沒有浪費，而是用于入侵大夏世界。
在大夏滅亡後，祂們再次廢物利用，以灰霧形成通往大周世界的通道，把神魔送到此地。
想到這里，安樂心中一痛。
這麼看來，大夏似乎真的已經滅亡，他可能再也見不到那位大夏的皇女了。
片刻後，安樂壓下悲痛，心頭又產生了新的疑惑。
神祇摧毀神魔界的手段無比簡單粗暴，似乎根本沒受到多少阻力，可在大周和大夏，卻要傳播信仰，徐徐圖之，堪稱大費周章。
即便是天元聖母，也需要借助紅映雪降臨一指，降下神光，而並非從一開始就撕開世界障壁。
尤其現在，大夏都消失了，神祇卻只能用灰霧這種方法，一點點滲透大荒，這種差別，顯然有些奇怪。
「神祇這麼做，是為了將人們養得更好再收割，還是說……」
安樂心中暗道︰「大荒世界，比我想得還要特殊？」
這時，白毛巨鷹繼續說道︰「你們最好別高興得太早，我曾听另一只古老神魔說過，不出十年，兩界間的通道將徹底打通，神魔也將對你們發起總攻。」
眾人心神微震。
十年，听起來漫長，但對修仙者而言，不過是彈指之間。
大部分神魔在安樂等人手中走不過一招，這是因為，他們已是天下頂尖的修士，對尋常散修、凡人們來說，神魔就是無法戰勝的存在，一旦兩界通道打通，凶殘的神魔涌入人世，勢必會掀起成一場血雨腥風，生靈涂炭。
更何況，神魔中還有像尸猿大聖這般恐怖的存在，連玄公明這等人仙都奈何不得。
天瑯琊低聲嘆道︰「浩劫將至啊……」
安樂看向白毛巨鷹，問道︰「你為何要告訴我們這麼多？」
巨鷹牢牢盯著安樂的雙眼，認真說道︰「因為……我在你身上聞到了神血的味道！」
「那不是被神賜予或是污染的神血，而是你搶來的，是也不是？」
安樂點點頭，坦言道︰「我曾斬過神的一指，這才奪得了幾滴神血。」
天瑯琊和古玄道人身軀微震，即便已經听說過安樂的很多事跡，但這個戰績，還是將他們震得不輕。
巨鷹咧開嘴角，露出慘笑︰「是了，你也是神祇的敵人。」
「我這數萬年來，沒有一天不想起血雨凌空那天的慘狀，沒有一天忘記被我殺死吃掉的同族，我也想向那神人復仇，可是……」
這頭神魔心中大慟，失聲痛哭︰「我太弱了！我太老了！我連心中的心魔都戰勝不了，更何況真正的神祇？」
「如果是你的話……是你的話，一定可以……可以……」
白毛蒼蒼的巨鷹伏在地上，氣息漸漸衰落，直至徹底消散。
玄公明怔然道︰「它死了。」
安樂沉默片刻，說道︰「神魔中，也有我們的道友、同志。」
好生安葬了白毛鷹後，安樂等人將大荒深處的凶殘神魔大致清理干淨，對一些相對溫順老實的，也就留了它們一條性命，任由它們自生自滅。
在這過程中，安樂也遇到了不少六宮的修士。
他們見灰霧漸漸消散，以為危險消失，便又想來看看能否撿漏，殊不知，現在的大荒深處既沒有機緣，也沒有凶險，這些修士注定是白跑一趟。
不過，安樂也懶得勸說這些人，索性由他們去了。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
反觀六宮修士們，在踫上安樂時，卻無不表現出敬畏的姿態。
在安樂離開大荒的同時，關于他的傳說已經像龍卷風般在修士之間傳播，而且，也傳回了大荒外的六大仙宮。
領悟天劍宮劍圖，帶走古老仙墓，一劍斬了之前的太虛宮最強元嬰夏景年，一夜之間突破到化神……這些事跡都借由仙墓洞天中的修士們之口散布了出去。
而先前就在灰霧中的修士們，更是親眼目睹了安樂出手時的場面，為那可怕的實力嘆服。
特別是等到人們來到最核心位置，看到那翻滾的岩漿火海時，誰人不眼皮直跳，心中的震撼幾乎無法用語言形容？
就算是六仙宮中成名許久的化神修士，也未必能造成如此聲勢！
甚至有修士懷疑，安樂已突破了煉虛期！
其余五宮的修士驚訝歸驚訝，但只覺得太虛宮又出了一個妖孽般的天才，需要慎重對待。
最驚訝的，反而是太虛宮的修士們。
和安樂一同出發的好些人陷入迷茫與矛盾︰「這個安樂，當真是我們見過的那個安樂？」
「他成就化神了？他當初不才是元嬰初期嗎？」
被老牛帶到大妖埋骨地的熊霸天听到這消息時，忍不住瞪大雙眼︰「臥槽！老胡，安兄弟化神了！」
一向儒雅隨和的胡春生也驚道︰「臥槽！居然這麼快？」
他很快冷靜下來︰「雖然想想有些離譜，但既然是安兄弟，倒也正常。」
听完身邊修士的講述，林家的林昭感慨道︰「不愧是安道友。」
不過他又有些擔憂︰「即便如此，殺了夏景年，夏家可不會善罷甘休，該偷偷殺掉才是。」
一名個子不高的黑衣人，解下頭上的黑袍，露出一張年輕的臉龐，正是曾經的魔門少主姬子墨。
他也參與了這次大荒的歷練，本想與安樂再一較高下，但現在，姬子墨輕聲嘆道︰「看來，我連你的背影都追不上了。」
就在這些消息風暴般傳回六大仙宮，引起巨大波瀾時，作為風暴核心的安樂，卻沒有第一時間回到太虛宮。
安樂按照蘇黛的指引，找到了玲瓏公主另一部分傳承所在的地方。
這里赫然是一片大荒中的綠洲，草木蔥郁茂盛，還有潺潺流水，端的是生機勃勃。
四周的空氣清新，蘊含濃厚的生機和靈氣，呼吸時肉身似乎都通體舒泰，很是愜意。
大約任誰都想不到，大荒中竟然存在了這樣一個地方。
事實上，修士們的靈識還真沒法察覺到此地。
哪怕是安樂的神識中，這些草木、流水，都宛若不存在一般，可五感卻清晰無比。
安樂若有所思︰「這里的靈氣，好像有些不同。」
這綠洲中本有不少凶險，但對現在的安樂來說，不過爾爾，沒花費多少工夫，安樂便帶著蘇黛來到了綠洲最核心處。
事關蘇黛的傳承，天瑯琊和玄公明都被他打發出去，去做別的事情。
而古玄道人也早早告辭，丹青則懂事的守在綠洲外面。
除去紅映雪以外，已經算是安樂和蘇黛久違的單獨相處。
安樂看了眼紅映雪，還未開口，紅映雪便委屈說道︰「安樂，我知道，你想趕我走是不是？」
「我之前又不是沒看過，讓我再看看怎麼了？」
「說什麼呢？我這是有正事要做。」
安樂有些心虛，但還是施展法力，將紅映雪隔絕在外。
紅映雪又急又氣，敲敲打打，卻還是沒辦法。
安樂只听見「有了新人忘了舊人」的幽怨話音傳進來，有些不忍心，但還是轉頭看向蘇黛，柔聲道︰「這麼多年，我很想你。」
蘇黛盈盈一笑︰「夫君，我也很想你。」
綠洲側畔，鶯啼燕語，春水涌動，其中之美，不足為外人道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