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大的拳頭在判官的鬼眼中飛速擴大。
這一刻，好似遮蔽了整個天地，塞滿了他的全部視野。
拳風瘋狂的吹拂著他的面骨和眼眶，似乎要一口氣吹熄眼眶中的鬼火。
這種充斥毀滅氣息的感覺，判官已有數百年未曾體會過。
他眼眶中鬼火搖曳，手中的大筆一揮。
身形便溶解似的消失在空氣中。
安樂的一拳再次落空。
「那支筆不僅能攻擊，還能短距離的傳送？」
「真是只麻煩的小蟲子……」
他重新站直身子, 眼神冰冷。
鬼鎧上的面容顯得愈發猙獰可怖。
在推演中，安樂可像是被判官戲耍一般，無力的看著身邊之人一個又一個慘死。
這仇，他早就記下了！
安樂報仇，一向從早到晚。
他的黃泉鬼眼中，隱約出現了一條暗色的路徑。
這是判官留下的氣息。
在他看來，像是火光般明顯, 一目了然。
安樂冷笑︰「你逃不掉的！」
******
與此同時。
破舊的小廟中。
胡春生正不安的來回踱步。
看得熊霸天忍不住皺起眉頭。
「老胡啊, 你在那晃悠啥呢？晃來晃去的, 晃得我眼都花了。」
胡春生無奈扶額，還是解釋道。
「我是在擔心，鬼道友去了這麼長時間，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
熊霸天拍了拍胸脯，一副自信的模樣。
「放心好了，他那麼強，哪里還需要我們操心？」
胡春生皺起眉。
「尋常的邪祟，當然不是鬼道友的對手，可要是先前那個家伙……」
他想到了同伴接連慘死的景象，眼中閃過怨恨的同時，又不免產生幾分畏懼。
未知，帶來恐怖。
直到現在, 胡春生都不知道，對方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一個隱藏在暗處的無形殺手, 遠比露出獠牙的猛獸更加危險。
彭子銘則在擔憂另一件事。
「鬼前輩不會拋下我們, 一個人走了吧？」
王年立刻反駁︰「不可能！」
「絕無可能。」
彭子銘表情怪異，質問道。
「你和他才認識多久, 為何這麼篤定？」
王年沒有回答。
不過, 不少人心底確實有這樣的擔憂。
再加上，胡春生察覺到，這座小廟的庇護之力，在極快的衰弱下去。
于是決定主動出廟，一邊尋找鬼面人，一邊探尋新的庇護所。
但也有兩人，做出了不同的決定。
「你們當真要留在這里？」
彭子銘向于亮問道。
于亮應道︰「是的，這地方挺安全的，我們打算先躲在這廟里，再躲個兩三天。」
石燕燕也點了點頭。
「在這苟著就挺好。」
見兩人這態度，彭子銘張了張嘴，不再多勸。
好言難勸該死鬼。
他之前的提醒，都是看在一路並肩作戰的情分上。
沒過多久。
一行人離開小廟，只有于亮這對道侶留下。
其實有些妖類，也曾稍有動搖。
但在胡春生的命令下，還是決定跟隨大部隊一起行動。
人們沿著平整古老的街道前行。
不知是不是錯覺，眾人感覺頭頂的陰雲，似乎比前兩日要更加陰沉。
有一種正在被注視的感受。
建築角落的陰影中, 仿佛始終有惡意尾隨。
膽子比較小的人, 光是走在這里, 都會心生驚懼，體表滲出冷汗。
「邪祟的數量，是不是變多了？」
熊霸天不確定的問道。
胡春生眉頭緊鎖。
這無疑是不詳的征兆。
遺跡本就十分危險，現在又有新的異變發生？
很快，有眼尖的妖類驚呼。
「快看！那是……」
又一尊兩頭四臂的高大神像，闖入他們的視線。
壓抑沉悶的氣息，無形的覆蓋在周圍。
眾人紛紛掐訣念咒，準備對敵。
這時，熊霸天意外的說道。
「它好像……已經死了？」
人們定楮看去，才發現神像紋絲不動。
仔細一看，被陰影籠罩的胸口，有著一個碩大的空洞。
核心被強硬的挖走，出平凡的木胎。
看上去，竟是有一兩分淒慘。
「是鬼面人做的。」
胡春生肯定說道。
他看向神像尸骸的附近，堅固的地面布滿裂痕，許多房屋倒塌，簡直如同天災席卷過。
這般狂暴粗魯的手段，除去鬼面人，還能有誰？
眾人暗暗心驚。
繼續向前走去。
沿途陸續見到了數具已死的神像。
神像的死法頗為壯烈。
大多都是胸口破開大洞，支撐其運作的核心力量被抽走。
有的則是四分五裂，連完整的形體都無法留存。
還有的，體內不斷流出漆黑粘稠的液體，臉上殘余痛苦之色。
除去神像外，還有許多邪祟的殘骸。
像是先前遇到的人皮，都有四五張。
以及各種形貌可怖的邪物。
僅是遺骸，都看得人們感到不適。
「這些……都是鬼面人做的？」
彭子銘茫然開口。
心中再次感受到了那種有如天塹的差距。
大家都是築基期的修士，怎麼他就能強到這種地步？
其他人大多是相似的心情。
「當心！」
這時，胡春生高聲喊道︰「有什麼東西，來了！」
他對這種感覺非常熟悉。
在進入小廟前，胡春生就被這股陰冷的氣息尾隨了一路。
知道敵人就在附近，卻不知道對方在哪里。
現在，它又來了！
「真是陰魂不散。」
胡春生面容隱隱變幻，長出了些許毛發，下顎變尖，利爪和牙齒伸長。
好似一頭妖狐。
他在動用妖族的血脈秘術。
眾妖同樣有所察覺，不安顫栗的同時，咬著牙，決定拼死一搏。
王年和彭子銘，無暇在意他們的變化，施展護身術。
唰——
無形中，有筆尖橫掃之聲。
一頭小妖頭以下的身軀憑空消失。
他錯愕的睜大雙眼，眼中閃過不甘和絕望。
這次，胡春生終于看到了一絲痕跡。
有一團血色的發絲，在經過的瞬間，就將血肉、骨骼、內髒全部吞噬。
只是那速度，快到連靈識都無法察覺。
「該死！在哪？到底在哪？」
胡春生面上罕見顯出急躁之色，已然半妖化的眼瞳來回掃視。
驚鴻一瞥間，他好似看見一團紅色的影子。
可還沒出手，紅影就消失不見，轉移到另一處位置。
‘這樣下去，又要變成之前那樣……’
熊霸天更是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他空有一身蠻力，對這種無影無蹤的敵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很快，又有兩人慘死。
紅影的速度，似乎比來時更快。
最糟糕的是，在胡春生感知中，還有數道邪祟的氣息，正在靠近。
突然。
一股死亡的危機感，涌上胡春生心頭。
無需思考，他便明白——下一個，就是我了。
「離我遠點！」
胡春生決絕的看了熊霸天一眼，怒吼道。
他催動體內的妖丹，準備在鬼影襲來時自爆。
就算不能殺死對方，也能讓其受創，給同伴逃出生天的時機。
胡春生眼中閃過一抹擔憂。
‘以後沒了我，這傻熊能照顧好自己嗎？’
就在這時。
奔雷般的呼嘯聲，由遠及近的傳來。
起初仿佛在天邊，轉瞬間就闖入耳畔。
「抓到你了！」
在胡春生眼中，方才還欲閃爍到他身邊的紅影，一眨眼就轉移到另一個地方。
可盡管如此，那顆鐵錘似的拳頭，依舊牢牢鎖定了對方的蹤影。
攜帶令人心顫的巨力，纏繞滾燙翻涌的氣血。
從天而降，轟然砸下。
嗡——
聲浪席卷。
集中到一點的力量，將空氣擠壓出音爆之聲。
樓屋倒塌。
堅固的地面，竟是被硬生生砸出一個大坑。
驚龍降魔體攜帶的鎮邪特性，悍然擴散。
好些藏身于附近的邪祟，什麼都沒做，就在這余波下消亡。
遠處的幸存者，都察覺到這驚天動地的偉力。
「呃啊——」
判官發出淒厲的慘叫。
白骨眼眶中鬼火瘋狂搖曳，直到熄滅。
骨骼節節寸斷。
體表「嗤嗤」作響，紅袍和小冠仿佛冰雪消融，快速溶解。
最終，在眾人面前顯出形體，就此凋零。
旁人還沒從那驚天一擊中回過神來，雙耳嗡鳴，只能目瞪口呆的注視著安樂。
除了「驚駭」外，他們找不出別的詞語，來形容此刻的心情。
「咦？」
安樂一挑眉，隨手撿起骨骸旁的那把判官筆。
這只大筆明顯衰弱不少，顯得有些黯淡，但依然十分不凡。
安樂暫時把它先收進儲物袋，準備抽空再做研究。
******
高塔上。
判官鬼火熄滅的瞬間，鬼尊似有所感。
黑煙下的面龐，罕見流露出驚詫的神色。
鬼尊喃喃︰「判官……死了？」
他有些意外。
「而且，另一個鬼將也遭遇了意外。」
「這群築基，居然如此不凡？」
鬼尊意識到，落入遺跡的這群人，似乎和尋常的築基有極大不同。
面對這種處境，非凡沒有被重壓壓垮，反而在困境中越挫越勇。
毫無疑問，這都是難得的天驕種子。
「要是羅魂宗當年，能招收這樣的弟子……」
鬼尊搖了搖頭，不再沉湎于久遠的回憶。
雙方的立場，無可更改。
「既然如此，就一鼓作氣，把你們徹底碾死。」
在他一念之下，越來越多的邪祟、神像活躍起來。
對大部分修士來說，這都是一場滅頂之災。
******
收斂起同伴的尸身，整理好情緒。
安樂等人再次出發。
不過這時，隊伍中的氣氛已大不相同。
如果說，之前眾妖只是畏懼安樂的實力，不想與他為敵。
那麼現在，他們便隱隱有以安樂為尊的趨勢。
他們雖是妖，卻比許多人還要知恩圖報。
胡春生私下找到安樂。
將一塊較大的玉鼎碎片送給他，作為救命之恩的回報。
也隱約有謀求他庇護的意思。
大家都是聰明人，有些事不用說得那麼明白。
要是不能活著走出這里，什麼玉片、什麼太虛宮，全都毫無意義。
安樂粗略估算了下。
他現在的玉片總數，應該已超過了十枚。
「不知道在排行榜上排名第幾？」
這點小事，很快被安樂拋在腦後。
根據推演中走過的路線，他很輕易的確定了最近一棟廟宇的位置。
胡春生本來還自告奮勇，想要為安樂指路。
但沒多久，他便錯愕發現。
安樂選擇的路線，居然比他用秘術推斷出來的，還要精準快捷。
不到半天的工夫。
一行人就抵達了廟宇門前。
胡春生頗有些懷疑人生。
單論實力也就算了。
在他最為自信的領域，居然還比不過鬼面人？
‘這人……難道就沒有短板嗎？’
只是，還沒走進廟門。
安樂皺起眉，沙啞說道。
「小心點，有人捷足先登了。」
眾人瞬間緊張起來。
在遺跡里的短短幾天，他們的神經已處在高度緊繃狀態，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令他們心驚肉跳。
安樂也有些奇怪。
推演中，這里應該是無主之地才是。
轉念一想，安樂就想通了。
他擊殺判官的聲勢太過浩大，肯定會有修士注意到這個方向，因而來到了這附近。
這座廟宇，明顯比之前那小廟恢弘。
牆壁上繪制的壁畫，雕刻的石雕，也都要更加繁復、精美。
無形中傳出一股氣勢。
一行人沒猶豫太久，就用力推開大門。
剛踏入門檻一步。
廟外的景象，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再是陰冷、荒廢的建築群。
而是一片陽光明媚、春意盎然的景象。
身穿舊式道袍的修仙者，正在其中穿行。
安樂看見，他們眉心都點著一枚紅痣，像是某種特殊的標識。
修仙者間偶有互相往來，交談聲清晰入耳。
以「師兄弟」相稱，態度親切友善。
談論的大約是修行相關的內容。
這幅景象，和尋常宗門並無不同。
充斥著欣欣向榮的生機。
畫面飛速變化，只是眨眼間，從建築內走出的修士減少，人人臉上帶著愁容。
他們聚集在一起，一同出發。
但歸來時，人數只剩下一半不到。
安樂心中猜測︰「這是……戰爭？」
出征、歸來。
這樣的景象重復了幾次。
附近的修士數量減少，許多屋子都成了空房，還時有啜泣聲傳來。
再然後，天空突然被染成了血紅色。
邪異的波動散布，一點一點的侵染了四周。
神像活了過來，卻開始屠殺宗門內的弟子。
這時，安樂猛地瞪大雙眼，盯著畫面中的一處角落。
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在那里。
一道紅衣的倩影，正在沖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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