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臻從進門開始到現在,總共才不到一分鐘的時間。
但就是這短短一分鐘之內的表現,卻令導演徐文光等人瞠目結舌。
眾人清楚地看到,許臻在剛進門的時候,身姿挺拔,腳步從容,乍一看還頗有些學生氣。
然而,就在他看到「欒平」和「座山雕」的牌子之後,整個人的氣質忽然就變得不一樣了。
許臻的走路姿勢隨性了許多,眼中添了些八面玲瓏的油滑感。
他在「座山雕」面前點頭哈腰,陪著笑臉,儼然一副謹小慎微的小弟模樣;
但當他轉頭面向「欒平」時,忽然又凶相畢露,似乎隨時有可能會擰斷對方的脖子。
而這一連串的表現,全都是在許臻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進行的即興表演。
甚至,他連這段戲的台本都沒有見到。
——什麼叫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這便是了!
導演徐文光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以尊重的姿態看向了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甭管他到底適不適合演***,單說是這份急智,就值得自己鄭重以待。
梁武哲的眼光果然毒辣,這確實是非常不錯的演員!
而此時此刻,許臻自己心里則稍微有些打鼓。
眼前這位「欒平」,怎麼好像被嚇傻了呢……
他要是接不上話,那自己接下來該說啥?
這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
好在,這位副導演的心理素質勉強還算合格,大腦只被恐懼支配了幾秒鐘,很快便回過神來,連忙轉頭看向了導演徐文光,哆哆嗦嗦地道︰「三,三爺!三爺您听跟您說!」
他急匆匆地向後退了幾步,給自己壯了壯膽,抬手指著眼前的許臻道︰「這個胡彪,他不是個好東西!他跟……」
「我呸!」
然而剛說了沒兩句,許臻便立即打斷了他的話頭,怒叱道︰「誰特麼不是好東西?!」
他再次上前一步,死死地盯著副導演的眼楮,叫道︰「當初在梨樹溝你三舅家,說好了帶著先遣圖一起投三爺,結果呢?你特麼大半夜拎著刀子站我床頭,想吃獨食!」
說著,他將自己襯衫的領口往下一拽,梗著脖子叫道︰「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這大刀口子,是哪個孫子給我剌的?!」
飾演欒平的副導演听到這番張冠李戴的胡說八道,登時露出了勃然大怒的神情,哇哇大叫道︰「放你涼的屁!那天在梨樹溝,明明是你在,你在……」
他正結巴著,許臻卻大手一揮,再次打斷了他的話頭,道︰「老子沒功夫跟你掰扯這個!」
說著,他揚起頭來,轉頭掃視了周圍一圈,朗聲道︰「八連長!」
桌邊的一位資方代表呵呵一笑,饒有興致地應聲道︰「有!」
許臻扭頭看向了這位大叔,神情嚴肅地叫道︰「這孫子趁著三爺做壽的日子上山,把咱的山門給踏破了,說不定會把‘狼’給引來!」
「你趕緊派五個游動哨,順著他剛才上山的腳印給我警戒起來!」
「今晚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撤!」
那位資方代表清了清嗓子,也鄭重其事地應了聲「是」。
許臻說罷,則再次轉頭盯住了「欒平」,神色凜然地道︰「大年三十來闖威虎山?來替共軍指路的?」
他指著欒平的鼻子呵斥道︰「我看你就是共軍的水線子!」
許臻這話一出,周圍的其他考官們立馬自覺認領了「威虎山群雄」的角色,十分配合地露出了又驚又怒的神情。
只不過,這些人里有個別幾位演技不太過關,瞪眼的瞪眼、捂嘴的捂嘴,場面看上去略有些尷尬。
不過好在「欒平」的演技還算可以,他听到許臻賊喊捉賊,愕然大驚,眼中旋即燃起了熊熊怒火,嘶聲叫道︰「臥槽你涼,你才是共軍的水線子!」
說著,他轉頭看向了坐在長桌正中央的徐文光,指著許臻叫道︰「三爺,您別听他胡說,他才是共軍!」
「他才是!!」
許臻看著對方急三火四的嘴臉,冷笑道︰「我是共軍?」
「特麼許大馬棒一倒,我轉頭就靠了威虎山!我線你女乃女乃個腿兒!」
飾演欒平的副導演百口莫辯,瘋狂搖頭道︰「三爺,您听我說,他真的是共軍!」
「他不是許大馬棒倒台的時候才投的,他……」
「誰什麼時候投的共你怎麼這麼門兒清?」許臻抱臂而立,失笑道,「你跟共軍很熟啊?」
副導演連忙搖頭道︰「我沒有,我……」
許臻冷眼看著他,道︰「我要是共軍,你還能指認我?」
「特麼張口就來!撒個慌都撒不圓!」
副導演腳下一個踉蹌,一臉絕望地搖頭道︰「我沒撒謊,三爺,我說的都是真的!」
他伸手指著許臻,淒厲地叫道︰「他真的是共軍,他是共軍!」
「啪!」
然而這時,許臻卻隨手抓起了導演桌上的一份文件,使勁往地上一摔,怒吼道︰「你特麼沒完了是吧!」
「撈起屎盆子就硬往我頭上潑!」
說話間,他額上青筋凸顯,胸膛劇烈起伏。
許臻扭頭看向了一旁的導演徐文光,勉強垂下了眸子,拱了拱手,咬牙道︰「三爺,今兒是您六十大壽,我本來不應該找事兒。」
「但這孫子跟我有死仇!」
他伸手指著不遠處的副導演,叫道︰「就因為當初我帶走了先遣圖,這癟犢子記恨我,撈起屎盆子就往我頭上扣,想借三爺的手把我弄死!」
說話間,他呼吸漸漸不再那麼急促,但眼中的怒意卻絲毫未減,叫道︰「三爺您信不信我不重要,但這孫子我必須得弄死!」
許臻揚起頭來,梗著脖子叫道︰「今兒這威虎山上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副導演一听這話,臉上滿是驚恐之色,叫道︰「三爺,三爺明鑒啊!」
「他真的是共軍,他是共軍……」
「哈哈哈……」這時,徐文光忽然笑了起來。
他仰頭看向了眼前的許臻,語氣輕松地道︰「瞧你這話說的。」
說著,他看向了不遠處的副導演,聲音低啞地道︰「欒平,今兒是我崔某人的生日,你帶了什麼壽禮啊?」
副導演的面色一僵,滿臉窘迫地道︰「三爺,我,先遣圖被這孫子誆去了,我……」
徐文光搖了搖頭,道︰「兩手空空,也敢上威虎山?」
說罷,他再次看向了許臻,聲音平靜地道︰「老九啊,插出去吧。」
「宰了喪門星,大吉大利,就當是他給我送的壽禮了。」
許臻面色一喜,立即躬身行禮道︰「得 !謝三爺!」
他咧嘴笑道︰「三爺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說話間,他薅起副導演的衣領,便把他往門口拽去。
而副導演則極其入戲地掙扎道︰「三爺!三爺你被他給騙了!」
他臉上的肥肉因極度的恐懼而幾乎扭曲,滿臉驚恐之色地叫道︰「三爺開恩啊三爺!」
「三爺您饒我一命,三爺!!」
「……」
說話間,許臻已拽著他來到了試鏡室的門外,然而副導演不知是入戲太深,還是想要演出畫已盡而聲不止的效果來,在樓道里依舊在盡職盡責地哭喊。
他矮胖的身體拼命地扭動著,在地毯上掙扎著打滾,短粗的雙腿拼命地亂蹬。
這時,一個酒店的工作人員從旁路過,瞥見了這一幕,頓時面色一僵。
她努力地板著臉,眼楮看著另一邊的牆壁,腳步匆匆地從旁經過,假裝自己什麼也沒有瞧見。
副導演︰「……」
「咳……」片刻後,副導演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伸手將試鏡室的大門拉開,禮貌地微笑道,「許先生,請。」
許臻︰「……」
好的,我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不知道。
都是藝術。
……
幾秒鐘後,兩人收斂起方才的情緒來,重新回到了試鏡室中。
導演徐文光見到許臻回來,帶頭為他鼓起了掌。
「啪啪啪……」
旋即,屋里的其他幾位考官也隨之鼓起了掌來,包括剛剛為許臻搭戲的副導演李家豪,臉上也露出了大為贊嘆的神情。
許臻連忙向眾人鞠躬致謝。
導演徐文光伸手將自己面前的桌牌翻了個面,收起「座山雕」,將「徐文光」那面對準了許臻,笑道︰「許臻你好。」
「很高興你能來參加我們的試鏡會。」
「剛剛這場戲演得很出色。」
許臻禮貌地道︰「徐導您好,各位老師好,感謝《智取威虎山》劇組給我這次機會,能試戲楊子容,這是我的榮幸。」
徐文光伸手托住自己的下巴,饒有興致地問道︰「你剛剛進門的時候,為什麼一聲招呼都不打,忽然就開始表演了?」
許臻不疾不徐地道︰「因為我看到您的桌子上擺著著‘座山雕’,剛剛這位老師的脖子上掛著‘欒平’。因此我判斷,這是楊子容與欒平在壽宴上對質的這場戲。」
徐文光听到他這樣說,伸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眼中露出了睿智的光芒,點頭道︰「不錯,應變能力很強。」
听到他這樣不動聲色地認可了這個「安排」,周圍其他考官不禁用異樣的眼光瞥向了徐文光。
而徐文光則假裝無所察覺,看上去依舊從容自若。
——我這麼說有問題嗎?
許臻這個應變能力確實是很厲害,值得夸贊。
至于我到底是不是這麼安排的,為什麼要告訴你?
而許臻這時候听到徐文光肯定的答復,心下一喜,知道剛剛自己通過了開頭的測試,對于這次試戲的結果又增添了幾分期待。
徐文光伸手敲了敲桌子,饒有興致地問道︰「但是有一個問題我想問你。」
「剛剛,我明明沒有給你劇本,你這段台詞是從哪兒來的?」
許臻道︰「我看過《林海雪原》的原著,以及京劇、評書、老版電影等的一些相關內容。」
徐文光翻了翻手頭的文件,道︰「可是你剛才說的這些,跟以前的東西可不一樣啊?」
許臻道︰「有一些話是現場隨口編的。」
說著,他笑道︰「楊子容見到欒平的時候,手里不也沒有劇本嘛。」
「哈哈哈……」屋里的眾人忍不住笑出了聲。
徐文光也隨之笑了起來,等笑聲停歇,他仰頭望向了許臻,眼中滿是欣賞之色,道︰「今天這場戲確實演得挺好,尤其是你臨場的表現,一些話說得很精到,給了我很多靈感。」
「我可能想要把其中的個別語句揉進我們的劇本里去。」
「後續事宜我會與你的團隊聯系的,我們願意支付相應的版權費用。」
听到這話,許臻頓時感覺有些意外之喜。
——噫,用我的句子,居然還付費?
試了場戲,竟然還賺了點小錢!
他頓時感覺今天的心情變得爽朗了許多。
徐文光說這句話,實際上是暗示著自己對許臻這段表演的高度認可。
他見許臻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感覺這個年輕人應該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禁欣慰地點了點頭。
徐文光旋即例行公事地問了許臻幾個問題,諸如對角色如何理解、對故事有什麼解讀等等。
許臻也是身經百試的人了,早已提前對這些問題做好了應對,此時回答得胸有成竹。
末了,所有問題結束,許臻向眾位考官禮貌地鞠躬致謝,轉身想要離開。
「許臻,你等一下,」徐文光這時忽然響起一事,又將許臻叫住,道,「你會唱京劇嗎?」
許臻回過頭來,微微一怔,旋即實話實說道︰「就是民間愛好者的水平。」
徐文光點點頭,道︰「民間愛好者就夠了。」
「楊子容有個癖好︰喜歡說書唱戲,尤其喜歡《三國》,我在影片中安排了很多相關的鏡頭。」
徐文光笑道︰「我記得你曾經在電視劇《三國》中飾演周瑜,你對江東以外的故事熟悉嗎?」
許臻點頭道︰「也比較熟悉。」
徐文光道︰「《長阪坡》听過嗎?」
許臻不由得愣了一下。
長、阪、坡?!
他的眼楮亮了起來,道︰「我現在給您來一段?」
「哈哈哈哈哈……」
片刻後,試鏡室的幾人頓時笑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