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禪在茶中

三月,廬山風景如畫,山披錦繡、雲蒸霧繞,恍如仙境。

映山紅向陽燦爛,鮮紅似火、粉色如霞、淡紫如夢,瓖嵌在遍山的新翠中,美不勝收。

太元十一年(386年)江州刺史桓伊于廬山西北麓為高僧慧遠修建東林寺,與北麓的西林寺相輔相成,成為南方佛門的聖地。

東林寺的主殿不似其他寺廟稱為「大雄寶殿」,而稱「神運殿」,大匾上三個金字出自桓伊之手。

相傳慧遠大師興建東林寺時,缺少木材、沙灰等物,慧遠大師深為憂慮。

晚間坐禪,風雨大作,雷電交加,等第二天風停雨歇,眾人發現工地空地堆滿了木材和沙灰等人,眾人皆說是神佛相助。

桓伊得知,題「神運殿」大匾掛在寺內的主殿。

殿前有數株大樟樹,亭亭如蓋,慧遠大師喜歡在樹下坐禪會友,談經論玄。

慧遠大師帶著徒弟在堰口荒地開墾了數畝茶園,今年的春茶已收。

今日風和景麗,慧遠大師邀請方外好友劉程之(劉遺民,遺民二字是後來劉裕所賜)、張詮前來品新茶,談佛理。

幾張案幾置于樹蔭之下,有輕風徐來,慧遠等人席地而坐,悠然自得。

弟子慧觀將沸水沖入碾碎的茶沫之中,用茶匙打起湯花,然後倒入杯中,清香立時彌散開來。

劉程之笑道︰「大師制茶的手藝越發精湛了,這茶香透鼻,清新醒腦,有如謁語。」

慧遠手端茶杯放于鼻下,輕嗅著茶香,道︰「此茶得南方水土靈秀,更為清淡,不似白岩寺的茶水味濃,更適禪性。」

一盞茶尚未喝完,法淨和尚拿著封拜帖走來,對著大師合十為禮,稟道︰「師傅,寺外有位楊檀越想求見您,帶著雍州刺史郗檀越的信。」

慧遠接過拜帖放在一邊,先打開信閱看。

劉程之不耐地道︰「大師方外之人,理那些俗人做甚。今日風和景明,正宜品茗,俗物不見也罷。」

慧遠看完信對著法淨道︰「你去請楊檀越過來敘話。」

張詮好奇地問道︰「大師平日少見外客,往來多是禪、玄中人,今日訪客不知是誰?」

慧遠笑道︰「劉檀越月前來寺中找貧僧論經,還曾提起過此人,說來有緣。」

劉程之有些模不到頭腦,道︰「何人?」

「便是寫《小窗幽句》的楊安玄楊檀越。」

劉程之喜道︰「若是此人,倒是不妨一見。《小窗幽句》中多有禪理在其中,劉某渴見其人久矣。」

楊安玄帶著胡原、張鋒沿石階而上,飽覽山中美景。

山石潔淨,松濤陣陣,飛流直下,白雲繚繞,鳥鳴清脆,山寺幽靜。

來到山寺外,便連一路大呼小叫的張鋒也收斂起來,靜立等候。

寺外有蓮池,相傳是慧遠大師與眾弟子親手挖掘,池中蓮葉隨風搖擺,說不出的清淨。

有泉噴涌匯入池中,應該是後世所說的聰明泉了。

楊安玄暗自感嘆,若干年後,慧遠大師會邀集「息心貞信之士」一百二十三人,創建白蓮社,所以後世稱淨土宗亦為「蓮宗」。

法淨步出寺,近前施禮,道︰「師傅請檀越前去敘話。」

樟樹之下,慧遠含笑而立。

劉程之看著走近的楊安玄,訝聲道︰「楊小窗尚未及冠嗎?如此年少?」

楊安玄快走幾步上前揖禮道︰「弘農楊安玄見過大師。」

慧遠微笑合十,讓楊安玄等人在席上坐下,示意弟子慧觀斟茶,便連張鋒也得了一杯。

張鋒走得口渴,見到茶水吹了吹,一口灌下,看得慧觀直皺眉。

劉程之笑道︰「口渴思飲,方是飲茶真趣,直指本心,妙哉妙哉。」

慧遠道︰「此茶是貧僧親手所制,生津解渴,幾位檀越遠道而來,不妨多飲幾杯。」

楊安玄嗅著茶香,輕呷了一口,茶水微甜,澀中回甘,算是茶中珍品。

一盞飲盡,放下茶杯,楊安玄道︰「小子亦好茶,研制了一種新茶,得郗刺史賜名‘碧春’。得知大師喜茶,冒昧前來請大師品鑒。」

慧遠喜道︰「郗檀越的信中已經提及,說新茶品質極佳,貧僧正想一試。」

楊安玄拿過竹籃,掀開覆在上面的布幔,將茶具一件件取出。

劉程之看到青瓷茶盞,略帶譏諷地嘲道︰「小友真是富貴中人,這套青瓷茶具素雅可喜,倒讓人忘了飲茶。」

楊安玄只作不聞,煮水、滌器、分茶,從容施為。

張詮見楊安玄從竹盒中取出粒粒茶葉,訝聲道︰「散茶乎?」

攤開手掌示意楊安玄勺幾粒到他手中,張詮輕輕捻動茶葉,感覺著茶葉的脆爽,放于鼻下,香氣淡雅清幽,不禁贊了聲,「好茶。」

等沸水沖入杯中,茶葉在水的作用葉舒展開來,顆顆如同新芽初綻,著實賞心悅目。

茶湯的顏色在青瓷的襯映下如同新綠,劉程之端起茶盞,滿面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氣,道︰「光聞此茶便讓人神醉,好茶。」

慧遠慢慢地品著茶。一杯飲盡,道︰「此茶湯清、味酣、香味淡雅,未加他物(1),方得本色。阿彌托佛,善哉善哉。」

雙掌合十,對著楊安玄一禮,慧遠道︰「此茶得清淨、自在之意,與佛有緣。」

「清爽可口,香氣襲人,飲之忘憂。」劉程之放下茶盞,道︰「再來。」

楊安玄提壺續水,再次沖泡。

清風徐來,樹下眾人靜坐無語,沉醉在茶香之中。

一連沖泡了四次,漸至無味。

慧遠目現喜色,道︰「貧僧似有所悟。」

楊安玄合十道︰「請大師賜教。」

「茶味由濃變淡,直至無味,有如佛法所言萬有一空,一空萬有,諸相皆盡。」慧遠微笑端坐,口中誦佛。

劉程之和張詮齊聲賀道︰「恭喜大和尚飲茶悟禪,佛法精進。」

慧遠站起身,合掌舉在胸前,對著楊安玄低頭禮道︰「此茶與佛有緣,貧僧想請楊檀越將制茶之法傳授。貧僧不會將制茶之法傳揚開去,只是自制茶葉用來款待好友,不情之請,請檀越見諒。」

楊安玄起身還禮,笑道︰「能與佛結緣,實乃小子之幸。制茶之法簡單,大師听僕道來……」

擇茶、萎凋、殺青、揉捻、烘干等五步詳細道來,楊安玄沒有避忌旁听的劉程之和張詮,這兩人能成為白蓮十八俊,人品德行是信得過的。

說完,楊安玄又略略提了提擇水、選器以及禮儀等事,劉程之和張詮不時出語發問、相辯。

張詮看著案上的茶盒道︰「此茶名曰‘碧春’,紅塵氣息太重。大和尚若照此法治茶,可不能用這個名字。」

劉程之道︰「飲此茶可忘憂,便稱忘憂茶好了。」

張詮搖頭道︰「不妥,魏武帝雲‘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酒稱解憂,茶則清神,不如叫清神茶。」

楊安玄微笑不語,等待著「五淨心茶」的出現。

果然,慧遠大師道︰「憂、情皆由心生,塵世五濁致墮輪回,吾等修行是為想往西方極樂世界。五濁之生,本出于心,此茶可淨心悟禪,不如叫‘五淨心茶’,諸位以為如何?」

楊安玄率先鼓掌贊道︰「大師見解深刻精闢,深得佛法精妙。五淨心茶,好名字。」

張詮是南陽人,听聞楊安玄要前往建康,笑問道︰「小友可是準備進京入國子學。」

楊安玄點頭應是。

劉程之接口道︰「前日愚族弟從京中來,告知太子已移居東宮,天子命丹陽(建康南)尹王雅為太子少傅。听聞王雅拜少傅之日,恰逢左僕射王珣之子成親,結果賓客都跑到王雅家中道賀去了。」

張詮搖頭嘆息道︰「風俗頹敗,世風日下,朝中官員以諛諂為榮,寡廉少恥。」

劉程之縱聲唱道︰「鸞鳥鳳皇,日以遠兮。燕雀烏鵲,巢堂壇兮……」

楊安玄無心理會劉程之的感慨,心中想著司馬德宗入了東宮,不久便要議親,不知陰家的謀劃進行得怎麼樣,陰小娘子再有一段時間就要入東宮了。

不覺已是午時,在東林寺隨喜了齋飯,略作休息,楊安玄要起身告辭。

來東林寺結識高僧慧遠的目的已然達到,至于有什麼效果只能隨緣,楊安玄相信,隨著五淨心茶的流傳,他的名聲自然會廣為佛門人士所知。

慧遠用手示意楊安玄稍待,道︰「蒙檀越厚贈,無以回報。貧僧看檀越氣息綿長,似乎習練過心法,不過貧僧看施主目中隱現紅線、耳後微現紅斑,想是失之于急。」

楊安玄一驚,他習練清玄心法體質大為改善,與人征戰知覺靈敏,被他倚為最重要的立身手段。如果內功出岔,來個走火入魔,那任何王圖霸業都不過是鏡花水月。

趕緊起身拜倒,楊安玄恭聲道︰「請大師賜教。」

慧遠溫和地扶起楊安玄,沉吟片刻道︰「貧僧得吾師道遠大師傳授大雁功法,此功以氣導引為基,模仿大雁形態,激導經絡穴位,可明目醒神,調節內腑,延年益壽。」

楊安玄懇求道︰「請大師不賜教。」

慧遠有些為難地道︰「此功法一脈相傳,吾師僅傳貧僧一人,再三叮囑法不外傳。」

楊安玄多機靈,立刻拜倒道︰「安玄願拜大師為師,成為佛門俗家弟子。」

「甚好,安玄你深具慧根,老衲能收你為弟子實是幸事,善哉善哉。」

在劉程之和張詮的見證下,慧遠收楊安玄為俗門弟子,除了授他大雁功法外還賜他一串佛珠。

佛珠是慧遠隨身所用的持珠,雖是普通之物卻跟隨大師有十余年。

紅日西沉時,楊安玄下了廬山。手握佛珠,回首東林寺方向,楊安玄心誠心誠意地合十施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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