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好好過日子

張先生交代了張德艷幾句,隨後又把寧芸翔叫到了身邊,說了一會兒,此刻也累了,攥著寧芸翔的手,嘴張了半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少爺,再來看看,再來看看。」

郭德強見狀,連忙喊著蕭飛。

蕭飛就站在旁邊,看到那根銀針不動了,連忙伸手輕輕的撥動了一下。

隨即,張先生的呼吸變得稍微平穩了一些,面帶感激的看向了蕭飛,隨後,對著寧芸翔說道︰「要是真不喜歡,就……就算了,姥爺,不……不為難你了。」

寧芸翔聞言,原本還強忍著,這會兒終于還是哭了出來。

原來,張先生什麼都知道。

他知道寧芸翔不喜歡相聲,可為什麼還要讓寧芸翔去學呢?

大概也是希望,寧芸翔能在學習的過程當中,漸漸的對相聲生出興趣,好歹也算是能繼承了他這一脈。

到了這個時候,張先生也明白了,凡事不能強求。

牛不喝水就別強按頭。

寧芸翔在德芸社也說了好幾年,芸字科的徒弟們,比他歲數大的,跟他歲數差不多的,基本上都說出來了。

唯獨寧芸翔,始終都是不溫不火,安排他演出,他就登台去說,不安排他演出,他也沒有絲毫意見。

平時在家里,也很少能看到他勤練基本功,既然如此,何必再難為孩子呢。

願意干點兒什麼就干點兒什麼吧!

「姥爺,我……」

張先生微微搖了下頭︰「行了,往後好好的,你媽就指望你了。」

說完,接著又看向了郭德強。

「張先生。」

郭德強趕緊擦干了眼淚,一把握住了張先生的手。

「家里就交給你了,德艷是個沒主意的,你多照顧著。」

「您放心,您放心,家里一切都交給我,德艷夫婦倆,還有芸翔,我保證都給您照顧得妥妥當當。」

張先生笑了一下,又在人群當中找蕭飛。

「師爺!」

「好孩子!」

張先生看著蕭飛,眼神之中滿是欣慰。

「往後,替我好好看著德芸社。」

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張先生心里最惦記的不是女兒,不是外孫,還是德芸社。

現在人們總說,沒有郭德強就沒有相聲行業的今天,事實上,如果沒有張文天,壓根就沒有現在的郭德強。

當年,郭德強從天津到京城,想著在相聲圈子里混口飯吃,奈何一直不被接納。

多次受打擊之後,郭德強決心放棄加入主流相聲圈子,改做一名江湖藝人。

說起來,那還是在1998年,也是在那一年,郭德強認識了張先生。

蕭飛曾听張先生說過,當時他到一家茶館想暖暖身子,听到台上的郭德強正在說相聲,听了一段之後,張先生感覺十分驚訝,他想不到眼前那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在相聲方面會有如此高的造詣。

茶館偶遇兩人相見恨晚,于是決定一起成立京城相聲大會,也就是德芸社的前身。

要知道,那個時候,張先生已經很多年都沒說過相聲,可是對于相聲的喜愛,還是一如當初。

郭德強後來經常在相聲里提起,張先生的師父是佟大方先生,滑稽大鼓師父為架冬瓜葉德霖先生。

但嚴格來說的話,這些也都是在自說自話,張先生當年離開曲藝團,很多年都沒再說相聲,所以張先生的相聲師承其實一直不被相聲界認可。

這也是為什麼當初京城相聲大會被同行排擠的原因之一。

郭德強當時

沒有師承,張先生的師承不清,李京那個時候還沒拜師聖潔,只有快板師父。

看配置,整個就是一草台班子。

相聲市場本來就不大,圈內人水平又不高,只能靠排擠圈外人維持了。

盡管如此,德芸社初期的發展,還是離不開張先生的支持和庇護,讓郭德強收徒弟的想法也是張先生提出的。

包括將「芸賀玖宵,龍騰四海」作為郭德強收徒時的科名,也是張先生的主意。

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本該到了安享晚年的時候了,畢竟,年輕的時候做生意,也積累了不小的財富。

張先生為什麼還要這麼拼?

想來也只能解釋為,對相聲的愛。

當年放棄相聲是迫不得已,當真的有機會重新登上舞台的時候,張先生選擇了義無反顧。

從創業初期的艱難,一場演出有的時候,連一個觀眾都沒有,到後來漸漸的興旺起來,乃至現在佔據了相聲界的半壁江山。

德芸社對張先生而言,那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樣。

面對張先生的期盼,蕭飛還能說什麼,用力的點了點頭︰「師爺,您放心,我答應過您,就在德芸社,哪也不去。」

一旁的郭德強聞言一愣,他可不知道,蕭飛還曾答應過張先生這件事呢。

仔細想想,也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他原先那個脾氣,糊涂勁兒發作之後,什麼都不管不顧的,每一回闖了禍,都得蕭飛去托人解決。

人家孩子憑什麼啊?

一次兩次的還行,結果……

郭德強仔細想想都覺得臉紅,他都不知道自己有的時候是犯什麼神經病呢。

照著他那個闖禍的頻率,交情再好也得有煩的時候。

再加上,那幾年,何金在後台對著于清罵大街,還有曹芸偉的事,趙芸飛的事,一樁樁,一件件的。

于清不是沒跟他翻飭過,有好機會,于清都和他拍桌子了。

可人家師徒兩個為什麼沒真的跟他翻臉,原來都是……

郭德強低著頭,眼淚止不住的流。

「好,好。」

張先生笑著,目光又在人群當中來回的尋找著。

「師爺,都來了,您還找誰,我去給您叫進來。」

「你……你媳婦兒呢?」

蕭飛一愣,連忙起身出去。

「丫丫!丫丫!師爺要見你!」

佟筱婭正在客廳的沙發坐著,月份大了之後,身子越發重,王薇在一旁陪著。

聞言連忙起身。

「慢點兒,慢點兒!」

王薇實在是不放心,也扶著佟筱婭一起進屋了。

走到了床邊,看著形容枯槁的張先生,佟筱婭的心里也是一陣陣的泛酸。

「師爺!」

「別哭,懷著孩子呢,對……對孩子不好!」

說著話,還看向了佟筱婭的小月復,那里面正孕育著一個孩子,再有一個多月就該出生了。

只可惜,他是看不到了。

張先生越是這麼說,佟筱婭就哭得越厲害。

她原本就是個感情豐富的人,更何況跟張先生還那麼熟。

只是……

印象里,那個對她說「這個臭小子要是敢欺負你,跟我說,師爺給你做主」的和藹老人,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了。

「師爺,您好好養病,我……」

佟筱婭話還沒說完,便已經說不下去了,眼淚不停的流。

「不哭,不哭。」

張先生說著

,眼神變得有些渙散,呼吸也變得漸漸急促。

蕭飛見狀趕緊上前,又試著撥動了一下銀針,只可惜,這次再也沒有作用了。

張先生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大限將至,可他的表情沒有絲毫的哀傷,反而始終帶著欣慰的笑容。

「大姑!大姑!」

張德艷連忙上前,看到張先生的樣子,也顧不上其他,搖晃著張先生的肩膀,大聲喊著︰「爸,爸!」

寧芸翔雙腿一軟,直接跪倒在了一旁,痛哭失聲︰「姥爺!」

「好好過日子!」

張先生用盡了最後的一點兒力氣,給在場的所有人留下了一句話,隨後便緩緩的閉上了眼楮,吐出了最後的一口氣。

「師爺,師爺!」

蕭飛站在一旁,他還想再努努力,不停的撥動著銀針,他不想讓老爺子就這麼走了,哪怕再多一個小時,哪怕只有一分鐘也好。

只可惜……

「少爺!行了!」

于清抹去眼淚,長嘆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蕭飛的肩膀。

「老爺子……去了!」

話剛說完,于清也跪了下去,低著頭哭了起來。

去了?

是啊!去了!

可怎麼就這麼突然呢。

蕭飛想到上半年,還曾在小劇場見過張先生,當時倆人還說,等到有機會,還得去天津演出呢。

太遠的地方,張先生去不了了,天津的話,還沒問題。

到時候,張先生、蕭飛,搭上李京,爺仨一塊兒使一段《反七口》,張先生還說,肯定特別有意思。

現在才過去多久啊!

人居然就這麼沒了.z.br>

蕭飛想哭,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哭不出來,胸口像是有什麼東西堵著一樣,讓他想像寧芸翔那樣大哭一聲都做不到。

幾年前,他們一起送走了範先生,現在又送走了張先生。

再往後……

德芸社的老人兒們一個一個的離開,一想到這些,蕭飛的心里就針扎一樣疼。

房間里已經哭成了一片,客廳里的德芸社演員們,小輩的也紛紛跪倒在地,痛哭失聲。

郭家門和于家門的很多徒弟都受過張先生的恩惠,像欒芸博、馮兆祥,包括蕭飛的徒弟劉笑亭,當年都曾跟張先生學過單口。

蕭飛又在人群當中看到了邢先生和李先生,老哥倆也在默默的流著淚。

老哥們兒,又去了一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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