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心口窩上扎一刀

「行,我知道了,你和小飛倆人商量著辦就行了。」

天津電視台,郭德強正在休息室候場,接了個電話之後,情緒明顯變得有點兒不對勁。

「德強,誰來的電話?」

一旁的于清瞧見了,裝作無意的問了一句。

「小欒!」

郭德強說著,把手機遞給汪楠,用力在臉上搓了兩把。

「商演的事?」

于清剛看了網上的新聞,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嗯!」

郭德強應了一聲,明顯不想多說什麼。

「師哥,差不多了,咱們準備準備。」

于清知道,郭德強這會兒心里肯定不好受,也就沒再說什麼。

時候不長,錄制開始。

于清不是第一次做客郭德強主持的節目,什麼流程也都熟悉,上場之後,倆人寒暄了一陣,便聊了起來。

今天的話題是相聲門拜師的規矩,倆人都是正式擺過枝的,對這里面的道道門兒清。

「大家可能不知道,清哥這一枝,如果要是從根兒上開始倒的話,到了清哥這一輩,應該是相聲門的第七代,我得管清哥叫一聲師叔。」

于清笑了︰「你也從來沒叫過啊!」

「憑什麼啊?」

郭德強說完,也跟著笑了。

「清哥的師父,大家伙都熟悉,著名相聲表演藝術家石福歡先生。」

「誒!你這會兒說藝術家,不是罵人吧?」

郭德強眼見于清又要放飛自己,連忙攔了一句︰「清哥,這可是電視台,咱們不帶瞎說的啊!」

「你瞎說的還少啊!」

呃……

「咱們還是聊點兒真格的吧!」

「行!你接著說。」

這倆人湊在一起,雖然是錄制節目,可听上去還跟說相聲一樣。

「石先生的老恩師是高鳳山先生,都知道,咱們相聲門講究排字,德壽寶文明,高先生的師父是高德亮,相聲門的第四代傳人,德字輩,這麼往下算的話,高先生是第五代壽字輩,石先生是第六代寶字輩,到了清哥這里,就是第七代文字輩。」

這里面的細情,知道的人確實不多,按照郭德強的介紹,于清既然是文字輩,怎麼又和郭德強成了一輩人呢?

「清哥為什麼又成了第八代明字輩呢?這還得從石福歡先生說起,石先生當年為了方便跟門里人來往,于是在請示了高先生之後,自願降輩分,從寶字輩降到了文字輩。」

「對!」

解釋完了輩分,接著于清又說起了自己當年拜師的經歷。

其實,最開始于清想拜的並不是石先生,而是另外一位相聲名家斗爺,斗爺是第七代文字輩的。

可是在跟斗爺提出拜師之後,斗爺卻拒絕了,不是沒看上于清,而是,覺得自己當于清的師父不合適。

「當時斗爺就問我,相聲門里喜歡哪一位老先生,我就說喜歡石先生,然後,經過斗爺牽線搭橋,我去石先生家里拜訪了幾次,最後算是把石先生給打動了,這才收了我。」

石福歡最開始,也是不想收徒的,因為他這一枝的輩分實在是太亂了,收了徒弟,往後跟門里人來往,都不知道該怎麼論。

可是,這里面有斗爺的面子,再加上也確實喜歡于清的性子為人,這才點頭收了徒弟。

郭德強雖然早就知道這些內情,可听著還是忍不住羨慕。

要知道,當初他剛來京城的時候,一門心思的就想找了專業團體混進去,從此以後,旱澇保收,踏踏實實的過日子。

也曾動過要拜斗爺的心思,只不過,他那個時候是相聲門里公認的天津楊先生的徒弟,斗爺跟楊先生的關系不錯,自然不能讓郭德強跳門。

想要拜別人,又不像于清那樣有關系,根本沒有人願意幫忙,這才苦熬苦業了那麼多年。

接下來,兩個人又開始聊,舊社會相聲門拜師的規矩。

「我知道大家看沒看過,前些年咱們天津台曾播過一部電視劇,講的是相聲泰斗馬老祖,里面就曾有過馬老祖當年拜師的情節,馬老祖跪在當間,一位接著一位的磕頭,現在人看著,都覺得這樣不對,哪能讓人磕頭呢,這是對尊嚴的踐踏。」

呵呵!

郭德強又犯起了小脾氣,于清听了,笑著沒搭茬兒,郭德強也是點到為止。

「咱們中國人講究天地君親師,師也位列其中,什麼叫‘師,,古人有這麼句話,叫做‘傳道受業解惑,,老師是教給你學問,傳你能耐的,正所謂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師長,給老師磕頭,在我看來這都是應當應分的。」

「沒錯,這是規矩。」

「過去相聲門里拜師,不光要給師父磕頭,引保代三師,師門的長輩,都得磕頭,這叫拜門,甚至于,有先入門的晚輩,也得磕頭。」

于清點著頭搭了一句︰「有這個講,後入門的師叔,給先入門的師佷磕頭,這叫拜門戶,等師叔磕完了,師佷再給師叔磕,這叫認師叔。」

「列位,听听,相聲門的規矩多大。」

相聲門歷來都是如此,按照老輩人的說法,別人越是瞧不起他們這一行,他們就越是得自己瞧得起自己。

論規矩森嚴,曲藝行里,還真沒有哪一門能跟相聲比。

倆人接著往下聊,拜師什麼規矩,擺枝什麼規矩,什麼叫生死文書,什麼叫海底,全都一一說了。

「現在的相聲演員好像也不講究這個了,我經常出去演出,有時候,也能踫上自稱門里人的過來盤道,上來就問,你師父是誰,師爺是誰,師太是誰?等他們問完,經常是我一句話,就能把那些人給憋回去,擺枝的時候,留海底了嗎?」

于清听著笑了,郭德強說的這一幕,他親眼看見過。

去外地演出,來這麼一位,大模大樣的盤道,可只要問到「海底」,對方準得露怯。

為什麼?

根本就沒有。

沒有海底,也就意味著沒有經過擺枝的儀式,沒有擺枝儀式,根本就不能算是相聲門里人。

天津的楊紹華老先生,為什麼師承輩分一直不被門里人承認?

其實,誰都知道,當年楊先生拜師郭榮啟的時候,是怎麼回事兒。

常連安先生介紹,馬老祖和其他幾位相聲門老前輩作保,郭榮啟先生也點頭了。

可就是沒擺枝,所以楊老先生這些年只能一直當海青,連帶著楊毅先生的師承問題也解決不了。

今天來到節目錄制現場的觀眾算是開了眼了,以前只是听說過相聲門規矩大,卻沒想到竟然能大到這個份上。

一個師承的問題,就能將現在相聲界百分之八十的人,全都劃拉到海青的行列當中去。

說著說著,兩個人又聊到了現在的師徒關系上面。

「過去有講,徒弟一個頭磕在地上,師父教能耐,教做人的道理,三年學徒期間,師父管吃,管住,一切開支全都由師父負責,三年之後,當徒弟的要給師父效力兩年,這兩年里,徒弟賺的錢都是師父的,這是為了報答師恩。」

「沒錯!」

「怎麼算效力?不是說,徒弟跟著師父干,就算是效力了,比方說,我出去商演,帶著幾個徒弟一起去助演,這個不算效力

,因為我是帶著徒弟出去賺錢了,帶這個徒弟行,帶那個徒弟也行,這個不算效力。」

「怎麼算呢?」

倆人又不知不覺的說上了對口相聲。

「當徒弟的自己出去演一場,賺了錢回來給師父,這個才算是效力呢,或者說,小劇場里演出,今天沒有你的名字,只能坐八十,或者一百人,明天掛上你的名字了,直接滿座,這才算是效力了!」

「對!」

郭德強說著,臉色微變,苦笑著嘆了口氣︰「這麼些年,我收徒弟也得有一百多個,可真正算是給我效力的,還一個都沒有呢。」

他這話說的倒也沒錯,因為,所有徒弟,只要開始在小劇場里演出,他都會按月開工資,雙方算是雇佣關系。

「不光沒有,還跑了好幾個!」

呃……

于清听著,都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了。

剛才在休息室里,郭德強接到的那個電話,顯然某些事,給郭德強的傷害不小。

辛辛苦苦教出來的徒弟,該著他們報恩的時候,結果,德芸社剛遇到了點風波,一個個跑的比兔子還快。

走就走了吧!

郭德強這個當師父的,也不是個小心眼兒,他也願意祝徒弟們在外面一切都好。

可是,徒弟不知道報恩也就算是,現在居然還要反戈一擊。

這讓郭德強怎麼接受?

已經開了頭,收是收不住了,于清也知道,有些話憋在郭德強的心頭,實在是不吐不快,既然這樣,那就讓他痛痛快快的說一回。

「這些年,我自問沒有對不起徒弟的地方,就算是有,也該念著我是一片好心,可我怎麼都沒想到,我一手教出來的徒弟,偏偏在我最難的時候,朝著我的心口窩上扎了一刀。」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郭德強也是不免眼圈泛紅。

于清跟著嘆了口氣,同樣心疼他的這位老友,老搭檔。

德強,往後收徒弟,還是多留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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