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窗下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相聲這門手藝沒什麼規律可循，每一個人的特點都不一樣，誰也不知道，究竟哪一種風格適合這個人。
辛辛苦苦學上幾年，第一次登台，信心滿滿的站上去，沒準兒五分鐘就讓觀眾給轟下來了。
當然也有的演員，在台下憋上好幾年，偶爾登台，結果一炮而紅。
像這樣的情況，都會發生。
沒真正開竅之前，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適不適合說相聲這份工作。
類似蕭飛第一次登台，直接火了的，相聲傳承上百年，不能說沒有，但絕對是鳳毛麟角。
所以，蕭飛才會說︰要耐得住寂寞。
今天不成，明天還不成，也許後天就成了呢。
但是，在成了之前，首先得把基本功給砸瓷實了，這一點至關重要。
「我剛剛和邢先生聊天，老爺子說，你們當中有的人，基本功都不上心……」
蕭飛說著，眼見有幾個學員悄悄的低下了頭。
「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覺得基本功不重要？基本功都不瓷實，你們覺得誰敢讓你們登台啊，上去了，底下的觀眾起哄非得讓你背上一段八扇屏，你連嘴都張不開，下回還有人听你說嗎？記住了，如果說登台就是上戰場的話，那麼基本功就是咱們相聲演員手里的槍，都看過郭老師返場吧？」
「看過！」
「都看過！」
「郭老師每回返場到最後，基本上都是觀眾點什麼，他就演什麼，有的觀眾愛听太平歌詞，有的觀眾愛听數來寶，有的觀眾愛听郭老師帶著梆子味兒的京劇……」
蕭飛拿著郭德強砸了個掛，好些學員都笑了。
「郭老師要是有一樣不會，你們覺得觀眾還能喜歡他的相聲嗎？」
教室里立刻安靜了下來，剛剛低頭的那幾個，也把頭放得更低了。
「誰也別以為基本功簡單，就是背嘛，早背晚背，只要背下來就行了，誰要是這麼想的，我也請他趁早走人，這一行他干不了。」
啊？
這……到底是來上課的，還是勸退的啊？
怎麼才上課沒一會兒，就說了好幾遍勸人走的話了？
「因為誰都長著腦子呢，稍微下點兒工夫，那些貫口都能背的下來，可背下來就行了？人家不會的，你會，大家都會的，你精，大家都精的，你能說的絕了，只有這樣，手里的飯碗才能捧瓷實了，會了、精了，最後還得絕了，把大家都會的東西，變成你自己的絕活，在這一行里，才算是有你一碗飯。」
蕭飛的話，讓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馮兆祥這個人，你們當中有人應該認識吧？」
玖字科的學員並不都是去年新招上來的，其中還有一部分當初跟著賀字科二期一起學過，比如這個班的班長張中原。
賀字科二期賜藝名的時候，他因為年齡太小，就沒加進去，郭德強準備等到玖字科拜師的時候，再把他一起收了。
類似他這種情況的，還有好幾個，所以他們對馮兆祥肯定不會陌生。
「菜單子在相聲門的基本功里面算是最基礎的東西，但凡學相聲，第一個要背的肯定是這一篇，你們當中很多人都會吧？」
「會！」
「背過！」
蕭飛看著，隨手點了一個人︰「張建宇。」
張建宇听到蕭飛叫他的名字，連忙站了起來︰「蕭老師！」
「你背一遍。」
啊？
張建宇遲疑了一下，見蕭飛不像是要整他，趕緊張嘴背了起來︰「我請您吃，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鹵煮咸鴨、醬雞臘肉、松花小肚兒、晾肉香腸、什錦蘇盤……」
一開始稍稍有點兒緊張，但是背到後來，速度越來越快，最難得的是，語速雖然快了，但是咬字卻依舊非常清晰，听得出來，這是下過真功夫的。
而且，最難得的是……
這小子有點兒人來瘋，即便是面對著蕭飛這個德芸社的大角兒，也是一點兒都不打怵，反而越來越興奮。
能有這種心理素質，在相聲門里，算是十分難得的。
像岳芸龍，頭一回登場，腿軟的差點兒都走不上去，還有閆賀翔，第一次被蕭飛帶著上台，等下來的時候，整個後背都濕了。
「……紅肘子、白肘子、水晶肘子、蜜蠟肘子、燒 肘子、扒肘條兒、蒸羊肉、燒羊肉、五香羊肉、醬羊肉、汆三樣兒、爆三樣兒、燒紫蓋兒、炖鴨雜兒、 白雜碎、三鮮魚翅、栗子雞、尖汆活鯉魚、板鴨、筒子雞。」
「好……」
張建宇背完，教室里一陣掌聲，還有人起哄叫好。
蕭飛也點了點頭，背的確實不錯，吐字清楚，節奏氣口也好，要說有什麼不足的話，也就是舞台經驗了。
背貫口不是說清清楚楚的背下來就行了，演員站在台上是在表演，而不是在炫技，不光光按照自己的節奏，還得觀察觀眾的反應。
根據觀眾的反應，適當的調整節奏，好讓觀眾跟得上。
「背的不錯，倒著再背一遍。」
呃……
張建宇正美著呢，突然听到蕭飛這句話，直接傻眼了。
什麼玩意兒？
倒著背一遍？
這菜單子還有倒著背的嗎？
蕭飛見張建宇傻了，暗暗笑了一下︰「不行？」
張建宇一臉難色︰「蕭老師，這……沒人能行啊！」
「沒人能行？知道我剛才為什麼提到馮兆祥嗎？因為他就能倒著把整段菜單子給背下來，听著好像沒什麼用，但是，就因為會倒著背，菜單子這種誰都會的東西，成了他的絕活，現在明白什麼意思了嗎？一段平平無奇的貫口，你們不光要背下來，還得把它玩出花來，誰都會的東西，你指望靠這個能賺錢？那是痴心妄想。」
眾人听著，這下也是若有所思。
蕭飛不耽擱，接著往下說︰「還有一點，我再給你們說說，一個好的相聲演員站在台上，得知道觀眾愛听什麼，想听什麼，現在相聲演出，都是提前把節目單給安排好的，可是，在過去，老一輩的相聲藝人在京城天橋，天津衛三不管撂地的時候，可沒那麼好的事，說什麼都得是根據觀眾的反應來，並且在說的過程當中還得不停的調整，我倒是不要求你們能做到這一點，可是，適時的調動觀眾的情緒，通過觀眾的反應，對自己要使的活進行細微處的調整，這也是相聲演員的基本功。」
！
這可就深了啊！
蕭飛也知道，但凡能做到這一點的，差不多都是大角兒了，所以倒也不會強人所難。
「最基礎的，兩個人站在台上，經過鋪墊，入了活，什麼時候該翻包袱，你的看著觀眾的反應，人家底下的觀眾還在喝茶嗑瓜子呢，注意力根本就不再演員的身上，這個時候就算是把包袱翻出來，你們覺得觀眾能樂？」
「為什麼說相聲是語言的藝術？說相聲不是站在台上出洋相，耍寶就能行的，想要把觀眾給逗樂了，你得知道這麼設計，鋪墊要瓷實，推進要一層一層的，在瞄著觀眾的反應，只有把所有人都勾住了，讓觀眾陷進你的故事里面，所有人的心思跟你合在了一起，這個時候，把包袱翻出來，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蕭飛剛才說的是基礎，現在說的則是演出經驗了。
具體的教學，蕭飛偶爾過來帶個課，就不跟著瞎摻和了，說點兒他的經驗之談，讓這些新來的學員，往後也能少走一些彎路。
原本的計劃是，上來先讓學員們自行提問，誰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他幫著解一解，然後再傳授這些經驗。
可張建宇的那個問題，直接把整堂課的節奏給打亂了。
接下來蕭飛又重新從基礎、舞台經驗等方面出發，詳細的給學員們講起了相聲這門藝術的根本。
等到講的差不多了，又開始挨個點，他出題目，讓學員們表演，誰的問題在什麼地方，蕭飛也都一一的給說了。
一節課45分鐘，下課鈴都響了半晌，蕭飛還沒停下來，不光是這個班的學生，漸漸的連隔壁班的學生都被吸引過來了。
前面的經驗之談沒听到，現在蕭飛糾錯，卻也讓他們收獲頗豐。
要論基本功的扎實程度，在整個德芸社，也就高鋒能和蕭飛一較高下了，郭德強都得靠邊站。
誰在表演的時候，稍稍出一丁點兒錯，蕭飛都能听得出來，等到那個學員表演完，他就開始從頭到尾一樣一樣的掰扯清楚。
哪里的節奏不對，哪里的氣口亂了，每每等他說完，學員們都是滿臉恍然大悟的表情。
這也……太牛了吧！
這一批的學員當中，自然少不了一些心高氣傲的主兒，也有人覺得蕭飛能紅，完全就是運氣使然，換成他們的話，未必就不能一炮而紅。
可今天真正見識過後，他們是真的服了。
太厲害了！
听一遍就能挑出來這麼多的問題，而且每一個問題，還都能掰扯的清清楚楚。
就沖這個，蕭飛能紅，那是理所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