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德強家的大門口，車剛停穩，于清就開車門下去了，沒一會兒就听見院子里傳出了狗叫聲。
「這人一天到晚就沒個正行！」
白惠敏也是無奈了，當年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就看上這麼個人，對別的都不上心，唯獨在玩上面，得虧是生在新社會了，不然的話，典型一個紈褲子弟。
蕭飛笑了笑沒說話，于清是他師父，當徒弟的哪能背後議論。
拎著白惠敏趕早市買來的十斤肋排進了院，果然看見于清正跟著郭德強不知道從哪淘換來的兩條德牧玩呢。
也就是于清住的是樓房，再加上空間不大，還沒個電梯，不然的話，他早就尋兩條好狗養著了。
「師叔！」
郭德強瞧見蕭飛，笑了︰「少爺！今個怎麼有空過來了？好些日子沒來家里了。」
「今個倒休，不用上班，過來看看您跟我嬸子。」
蕭飛在同仁堂坐診的事，郭德強也知道，對此，只能感嘆別人家的孩子就是好，自家的小胖子跟著蕭飛都是于清門下的徒弟，可還就知道玩。
拜了師之後，也沒跟著于清正經學過一天的手藝，就被送回天津了，這師徒關系也成了個名份。
這些日子，郭德強一直琢磨著，是不是把孩子接來京城住，既然拜了師，孩子自己也喜歡相聲，甭管以後干不干這一行，都得抓緊學起來了。
「師叔！我嬸子呢！？」
「哦！去車站接人了，待會兒就回來！」
接人？
今天也不是周末，總不能是去接郭大林吧？
蕭飛也沒問，拎著排骨去了廚房，先拿水泡上，去去血水。
他這邊剛弄好，岳龍剛就進來了，還抱著捆柴火。
「先不做呢，不用燒火！」
岳龍剛面帶羞赧，把柴火放下，就往那一站，也不說話。
蕭飛瞧著，笑道︰「小岳，有話要說啊！？」
岳龍剛點點頭，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
「有什麼話就說。」
「師哥！那個……俺……我照著您給的法子，整天讀報紙呢！」
蕭飛確實跟著岳龍剛說過，這孩子普通話太差，一張嘴就是河南腔兒，別說上台了，溜活都溜不了。
相聲的基本功都是京字發音，再加上一些京劇的念白，不會說普通話，要是硬溜活，舌頭都能打結了。
「挺好啊，接著練，什麼時候把普通話給練好了，到時候就該學基本功了！」
「可我……師哥！我听小潘說，他的活都是您給過 ，您能不能也幫著俺……我過過啊！？」
啥玩意？
岳龍剛讓他幫著過過活？
哥們兒，就您這口條，能過哪一段啊！？
蕭飛其實也能理解岳龍剛的心思，無非就是來了也有段日子了，眼看著一起來的孔德水每天拿著台本猛背，輪到他這邊，郭德強什麼都不教，每天就是燒水、掃地、遛狗、收拾屋子，心里著急了。
年輕人，誰都指望著能一步登天，可是，小岳啊，相聲這門手藝雖然看著挺簡單的，就是張嘴說話，可是，想要入得了門，還想著要學好了，可不簡單啊！
「那行啊，你想要讓我幫著過哪段？」
岳龍剛聞言，連忙從口袋里把當初郭德強給他的那張紙拿了出來，遞給了蕭飛。
接過看了一眼，上面是菜單子，也就是傳統相聲里的《報菜名》。
這段貫口是相聲里面再基礎不過的了，沒個學徒最開始學貫口的時候，第一個基本上都是把這個背下來。
像蕭飛平時練基本功的時候，都不願意練這個了，因為這東西已經成了他身體的本能，只要那四個字「我請您吃」說出來，後面的204道菜自己就出來了。
根本就不需要再練了。
可笑現在有好些專業的相聲藝人，居然連這麼基礎的東西都不會，背完晾肉、香腸兒，後面的什錦蘇盤兒都不知道。
至于《八扇屏》，那就要高級的多了，在表演的時候，不光是要被，還得在背的時候，加上人物轉換，動作架勢。
按照蕭飛當初指點潘芸亮的說法，這段活不光要會了，還得好了，精了，妙了，不把這真東西變成自己的，那都不能說成了。
「背下來了？」
岳龍剛連連點頭。
呵！
蕭飛倒是有些好奇了，他看人很準的，這個岳龍剛以後能不能開竅，現在不好斷言，但腦子肯定不是個聰明的，看著就憨，性格還內向，估計平時連找師兄們請教都不敢。
這麼長的菜單子，他居然能幾天的功夫就背下來？
「那行，試試吧！」
蕭飛說著，拉過一張板凳坐下，看著岳龍剛。
岳龍剛深吸了一口氣，都不敢朝著蕭飛這邊看，眼神往上飄著︰「我請您吃……」
這四個字倒是說的字正腔圓，看得出來，平時確實是下了苦功夫練普通話了。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鹵豬、爐鴨、醬雞、臘肉、松花、小肚兒、晾肉、香腸兒……」
節奏亂了，氣口不對，尺寸更是一塌糊涂，到後面是越來越趕，可基本功不到家，在哪偷氣換氣連門都沒模著呢，一張大餅臉憋得通紅。
這要是換成別人，比如潘芸亮，蕭飛能一腳把他從屋里踹出去。
什麼玩意兒也敢在他面前賣弄？
就算是剛學了幾天也不行啊！
蕭飛當初背《報菜名》用了多長時間？
一個小時不到，不光學會了相聲八德之一萬人迷李德揚先生創作的老本204道菜，後面幾代相聲藝人經過增加，刪減的大報、小報也全都背下來了。
後來還跟著電視，將馬三爺獨創的版本也給學會了，馬三爺因為是回民，所以不方便說這段相聲，但這是基本功又必須說，所以馬三爺就自創了一套清真菜譜的《報菜名》，後傳到了長子少馬爺的手里。
蕭銘棟當年跟著馬三爺也有些交情，蕭飛雖然沒上門問藝，可當年學這段的時候，也曾親自去電話打過招呼，得了馬三爺首肯之後，便跟著錄像把這段清真菜譜的《報菜名》也給學了。
岳龍剛現在背的這是什麼玩意兒？
听著咋這麼難受啊！
換旁人的話，背不到二十道菜，蕭飛就能讓他滾蛋，可岳龍剛的話……
蕭飛還真想看看，他能不能把這一段給背下來。
「……汆三樣兒、爆三樣兒、燒紫蓋兒、炖鴨雜兒、 白雜碎、三鮮魚翅、栗子雞、尖汆活鯉魚、板鴨、筒子雞。」
背到最後，已經沒什麼節奏和技巧可言了，中間還有幾處不熟的，背的笨笨磕磕，心里就更慌了。
等到背完最後一道菜之後，二月底的天氣，岳龍剛愣是出了一身汗，低著頭，看模樣就跟沒臉見人一樣。
「你背的這是韓先生版本的？」
岳龍剛不懂這些，一臉茫然的看著蕭飛。
蕭飛笑道︰「菜單子這一段，有很多個版本，現在比較出名的就是郭啟儒先生，韓子康先生，還有馬三爺的版本。」
韓先生的版本最後一道菜是筒子雞，郭先生版本最後一道菜是腌苤藍絲兒，至于馬三爺，因為是回民最後一道菜是雜燴鍋子。
岳龍剛哪听過這些，打拜師以來，郭德強除了給過他一張菜單子之外，也沒教過他別的，他因為性格問題，也不敢找師哥們問藝。
今個來找蕭飛，也是因為之前和蕭飛交流過兩次，覺得蕭飛挺和氣的，就想著過來試試。
「師哥！那您覺得我剛才這段……」
岳龍剛說到一半，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他也知道，自己剛才背的真不是玩意兒。
「你這活……真沒什麼可說的，尺寸、氣口全都亂套了，節奏基本沒有，中間有幾處不熟的，還漏了十二道菜。」
接著蕭飛就拿著那張紙，一處一處的給岳龍剛指了出來，岳龍剛听著都懵了，他自己都沒感覺，蕭飛是怎麼听出來的。
「師哥！您……您真神 ！」
蕭飛只是淡淡的一笑，他什麼耳朵啊，誰也別想糊弄過去啊。
「那您說我該咋辦 ！」
一著急，岳龍剛的河南腔兒也冒出來了。
咋辦？
「這可就難了，咱先不說這個，你是怎麼背下來的？」
郭德強怎麼看岳龍剛的，蕭飛不知道，不過在他這邊，對岳龍剛，標準肯定是放到了最低。
所以，岳龍剛能把這菜單子背下來，蕭飛還真挺好奇的。
「我……我就是死記硬背，一開始就是讀，等讀的順溜了，就五道菜，五道菜的背，天天背，干著活背，吃飯也背，只要沒睡著了，俺就在心里背。」
岳龍剛說著，還偷偷的看著蕭飛的臉色。
「師哥！俺是不是可笨可笨 ！」
蕭飛笑道︰「這沒什麼笨不笨的，學相聲下的就是苦功夫，笨功夫，傻功夫，沒有捷徑可以走，功夫下到了，自然也就學會了。」
蕭飛這會兒還真的對岳龍剛有所改觀了，以前他也覺得這孩子不聰明，性子上也不討喜，可他能為了一張菜單子，把功夫下到這個份上，也當真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