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您得听我的

和平里,這是京城最早的居民區之一,很多房子是上世紀50年代仿照蘇.聯建起的。

西起安定門外大街,東至北中軸路,這片京城東城最北端的社區盤踞在北二環至北三環之間,包括和平里一區到十四區,一度是世界上最大的居民小區,來自機關和單位的職工,曾經是這里的第一批住戶。

早年的和平里是讓全京城羨慕的,能住在這里,那是倍兒有面的事,但是,時過境遷,這里榮光不再,住戶們隨樓房一起老去,小區里到處是白發蒼蒼的老人,體面而孤獨。

蕭飛打開車門,扶著師父下了車,不遠處,掉了門牙的三兩老人正在門口嘮著家常,有的耳朵已不好使,要比劃手勢才將就听懂,頭腦還算靈光的老頭們則在一旁下起了象棋,身子更硬朗一些的還能跳著打乒乓球。

幾百米之外,和平東橋上,北三環的車水馬龍川流不息,麥當勞門店里永遠循環播放著流行音樂。

百步之遙,判如兩個世界。

張先生的家就安在了這里,老先生不是沒錢,事實上,說相聲出身,第一批發家致富的就有他一個,老頭兒腦子活泛,做生意是把好手,90年代初就積攢了百萬家產。

德芸社的前身,京城相聲大會能支撐下來,都是張先生傾囊相助。

蕭飛之前跟著師父來過幾次,算是熟門熟路,一氣兒爬上三樓,輕輕的敲了兩下門,很快「吱呀」一聲門開了。

「大爺!師哥!」

開門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和燒餅一樣,都是郭德強沒拜門的口盟弟子,張文天先生的外孫,張德艷的兒子寧芸祥。

蕭飛來過幾次,倆人在德芸社的後台也見過,挺聊得來,不過,蕭飛看得出來,這孩子對相聲沒多大興趣,之所以拜在郭德強門下,完全是老爺子做的主。

這孩子也孝順,知道相聲是老爺子一輩子最大的念想,就算是沒興趣,也踏踏實實的跟著學,基本功不錯,就是靈性差了點兒。

說相聲這門手藝,看著簡單,兩個人站在台上叨叨叨叨的說,好像沒什麼,可這里面的學問大了,不開竅的人,一輩子也就是個墊場的命,得用心悟進去了,開了竅才算是真正出師。

師徒兩個進了門,听到聲響的張德艷也出來了,見著蕭飛,上來一把就將他的手給攥住了。

「小飛!你讓大姑可怎麼謝你啊!」

蕭飛笑了︰「大姑!說什麼謝啊,這不應當的嘛,也是湊巧讓我給趕上了,張先生呢?」

「在里屋呢!師哥!」

張德艷這才顧得上和于清打招呼,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于清也沒在意︰「我們先去看看張先生。」

跟著張德艷一起進了屋,張文天老爺子正跟床上躺著呢,見著蕭飛,還一臉喪氣的模樣。

這位老先生是個閑不住的,要不然的話,也不會在花甲之年還跟著郭德強折騰出來一個京城相聲大會。

現在好了,檢查出了大病,連門都出不去了,一天到晚閨女女婿搭上外孫子,仨人盯他一個,不光不讓出去,愛吃的不讓吃了,愛喝的不讓喝了,就連說話都得受限制。

「小子(zei),你害我!」

張文天這會兒見著蕭飛,那可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說相聲的現在連嘴都不讓張了,這不是仇是什麼。

不過老爺子說完,自己就先笑了,他心里跟明鏡一樣,這個病,要不是因為發現早,恐怕要不了幾年,他就得交代了。

可就是這麼一病,以後怕是再想登台演出,可就難了啊!

「爸!您這說什麼呢,要不是人家小飛,您這病可就麻煩了!」

張德艷埋怨了一句,吩咐寧芸祥去倒茶。

于清上前坐在了床邊,握著老爺子的手︰「張先生,您吶,好好養著,我這徒弟也留著,回頭等您的病好了,要打要罰,隨便您。」

張文天只是笑著,拍了拍于清的手,而後看向了蕭飛,突然對著蕭飛抱拳拱手,還拜了一下。

蕭飛見狀,趕緊側身讓開︰「師爺!您這是折我的壽呢,可不帶這麼害人的啊!」

說相聲的湊在一起,每句話要是不抖個小包袱,渾身都刺撓,不是行里人,听說相聲的講話,只會覺得貧氣。

張文天又擺了擺手,壓低了聲音︰「爺們兒,你看我這病‧‧‧‧‧‧」

蕭飛也湊到了跟前,伸手在老爺子的咽喉,肩胛骨兩側模了模︰「師爺,您踏踏實實的,沒事兒,大姑!檢查結果在家嗎?」

「在呢!在呢!」

張德艷說著,轉身就出去了,回來的時候拿著一個大號的文件袋,里面都是這次去醫院帶回來的片子,還有驗的各項指標。

蕭飛拿在手里,他是學中醫的,跟著西醫這些檢查結果不挨邊,可畢竟也算是家傳了,他老子蕭佳琦雖然主攻中醫,但西醫方面的造詣也不低。

他又從小喜歡這個,在家里老爺子教中醫的同時,蕭佳琦也教西醫方面的知識,別的且不說,看看片子,通過化驗結果來斷一斷張文天的病情,還是沒問題的。

「大姑!」

「干什麼去?」

張文天一見蕭飛第一個先叫他閨女,心里立刻就不樂意了。

「爺們兒,怎麼還跟著醫院里的大夫學啊,就當著我的面,有什麼說什麼,別出去說,就在這兒,你們要出去,回頭我又胡思亂想的,你這是成心不讓我好。」

蕭飛頓時哭笑不得︰「師爺!沒那個意思,我就是想問問大姑,醫院里都是怎麼說的!得 ,听您的,就在這兒。」

當即,蕭飛就把自己想問的都問了一遍,張德艷也把醫生的話原原本本的學了一回。

「小飛!到底怎麼樣啊!?」

不知道為什麼,張德艷現在更相信蕭飛的話,那天在德芸社的後台,蕭飛就是給老爺子把了把脈,問了幾個問題,就斷定老爺子咽喉處有癌變,這本事,她看著都跟神話故事一樣了。

「師爺的病雖然發現的早,可這畢竟是癌變了,要根治的話,就得動手術,這個我不在行,待會兒我給師爺施一遍針,再輔以湯藥,慢慢調理著,等做完手術,咱們再看情況。」

張文天是個急脾氣,不然的話,當年在相聲培訓班里,也不會因為搞對象,把學校里的老師給罵了一個臭,憤而退學。

「爺們兒!你來點兒痛快的行不行,你就說,我這嗓子到底還能不能好,我還能不能上台說相聲。」

嘿!

還惦記著上台呢!

「師爺!這我可沒法給您打包票,一來得看手術效果,二來得看術後恢復,這麼說吧,您這病,現在還不嚴重,只要手術順利,等後期調養的時候,您再踏踏實實的配合,我至少有七成的把握,能讓您恢復。」

「配合!一準兒配合!你現在說,我現在就配合!」

張文天听說,還有恢復的希望,立刻就來了精神,這兩天可算是把他給憋壞了,先是在醫院里來來回回的檢查,後來又在家里受管制,今個蕭飛可算是給他來了點兒痛快的。

「首先,您情緒不能激動,盡可能別說話,少說話,病灶就在咽喉,像您剛才那樣,調門一上去,肯定受影響,另外,煙和酒都不能再粘了!」

張文天一听這話,恨不能立時就死了,他這輩子最大的愛好就是說相聲,外帶抽煙喝酒,相聲眼下是甭想了,連煙和酒就不讓粘了,這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師爺!這件事上,您得听我的,我可還等著听您和郭師叔唱的全本《大實話》呢,您要是還想登台,必須把這兩樣給掐了!」

張文天知道是這個道理,可心里卻還是在一個勁兒的掙扎,到最後,終于還是對相聲的愛,戰勝了不良嗜好。

「行!我就听你的了,爺們兒,你可也別糊弄我啊,真要是最後像李文化那樣,到時候,可別怪我找你算賬!」

相聲前輩李文化先生晚年就是因為患了喉癌,手術之後,連說話都只能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崩。

「您放心,有我呢,您就踏踏實實的養病,大姑!」

「嘿!怎麼又叫她啊!?」

蕭飛從隨身帶著的包里把銀針拿了出來︰「我就要個火。」

施針的全過程,于清和張德艷,寧芸祥都在一旁看著,就見沒多大一會兒,老爺子的脖子上,前胸就被扎滿了銀針,看著都讓人頭皮發麻。

于清更是懸著心,蕭飛的手藝到底怎麼樣,他是一點兒都不清楚,真要是能扎好了也行,哪怕沒效果都可以,可萬一要是‧‧‧‧‧‧

不敢想了!

這徒弟,膽子可真夠大的,老爺子那是肉的,好家伙,這針扎的都快成刺蝟了。

「張先生,您‧‧‧覺得怎麼樣?」

張文天躺在床上,思索了片刻說道︰「一開始還沒覺得,現在就感覺一股子一股子的熱乎氣朝著前心這塊兒涌‧‧‧‧‧‧舒坦!」

呼‧‧‧‧‧‧

于清聞言,頓時長出了一口氣,再看蕭飛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真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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