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蒼狗

作者︰烏山夜行人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洞穴盡頭,一盞泛黃油燈。

盧通提著飯匣過去。

宋言柏坐在一張矮凳上,前面橫擺著一條死狗。

狗很大。

光是頭和身子,差不多有六尺長。大部分地方是黑色,背上有幾叢白毛,月復下一大片白毛。

不過白毛已經被血染紅,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

他放下飯匣,  取出兩壺酒,遞過去一壺。

宋言柏搖了搖頭,道︰「你先喝,我幫他把傷口弄干淨。那邊還有個凳子。」

盧通左右找了幾眼,模到凳子,在旁邊坐下。

宋言柏繼續之前的事情。

把狗肚子上被撕下來的皮肉,塞回到原來的位置,再用黑線縫好。

他看了許久,  漸漸察覺到了不一樣。

宋言柏變了。

變得沉穩了,  呼吸平和,手上動作不疾不徐,像一個活了大半輩子的老人正在縫衣裳。

近百道傷口,一一縫合完。

宋言柏模出一塊尺長條石,踩在腳下,然後拿起旁邊的棍子。

棍尖點在條石上,手腕輕輕動了幾下,在條石上刻出兩個︰霸天。

盧通死死盯著宋言柏的手,還有四尺短棍,震驚道︰「這是什麼劍法?」

用劍寫字,他也可以。

但是宋言柏刻字時,棍尖所過之處,  一點石屑都沒有崩出,十分輕松地劃開一條條凹痕。

不像刻字,像在沙子上寫字。

宋言柏把條石放在死狗的頭邊,拿起酒壺,  輕聲道︰「蒼狗劍法。世事多變,  人心不定,  猶如白雲蒼狗。」

他有些似懂非懂。

「你在這里喂狗,其實是為了修行?」

「是,也不是。」

宋言柏臉上多了些滄桑,不過依然十分英俊。

「我遇到了一個前輩。經過提點才看清,以前修行就是在泥潭里面打滾。」

宋言柏頓了頓,苦笑一聲,看著腳下死狗,道︰「和他們一樣,互相咬,咬贏了能吃一頓肉。可是贏再多,在外面人眼中,也只是一條狗而已。」

盧通皺了皺眉頭,道︰「萬物相爭,生來就是如此。」

「只怕爭來爭去,到最後連為什麼爭、爭的是什麼,全都給忘了。」

他重新打量宋言柏,道︰「看來你的造化不淺。」

宋言柏笑了下。

搬出一張小木桌,從飯匣中取出一盤盤菜肴,擺在桌子上。

二人面對面坐下。

盧通問道︰「那位前輩什麼修為?」

「不知道,起碼在金丹境,  或者更高。他站在面前,我感覺不到一點法力波動。」

二人干了一杯。

他笑了下,道︰「你倒是好運道,呆在城里不動,前輩自己送上門來。」

「此事與你有關。」

「哦?」

盧通十分意外,手中動作一停,放下筷子,道︰「我也認識?」

「不是。那天白巧找我,說什麼從此之後再無瓜葛。還說上次私賣府庫,你看在她的面子才出手相助,讓我以後不要沾這種勾當。」

他搖了搖頭,笑道︰「白巧可沒有這麼大的面子。」

宋言柏也露出笑意。

「我知道,後來想清楚了,你只是找她借勢而已。不過當時不明白,失魂落魄地去找九夫人,打算退出殘香樓,從此以後跟你們所有人一刀兩斷。」

「哈哈,你這刀斷的有些拖泥帶水了。」

盧通端起酒杯,給宋言柏倒了一杯,也給自己滿上。

宋言柏捏著酒杯,看著杯中酒面上的一點火光。

「去了殘香樓,還沒有進去就踫到了那位前輩。他說我是‘雨後青石’,以前的遭遇全是造化,說了許多大道理後,傳了我一套法門。」

「那位前輩在殘香樓外面?」

「對,看著很普通,我開始還以為是哪家夫人帶過來的下人。」

盧通端起酒杯,慢慢道︰「那個前輩,去殘香樓干什麼?」

殘香樓緊挨著城角,位置十分偏僻。

周圍也沒有酒樓、客棧之類的。

除了專門去殘香樓的,平時門口半天也沒有一個人影。

宋言柏想了下,搖頭道︰「不清楚,當時腦子一片混亂,哪里顧得上這個。」

「那天是什麼時候?」

「去年剛過完年那幾天,大年初二或者初三,記不太清了。」

他心頭有些狐疑,認真記下日子。

兩人又干了一杯,邊吃邊閑聊。

許久之後,盧通起身告辭。

宋言柏一路相送,經過一個斗狗坑,里面兩只狗正在瘋狂互咬。

駐足看了一會兒。

宋言柏道︰「盧兄,你心思通透,一早看出世間是個大泥潭。何不找一道適合清修的功法,離開這泥潭,落個一身清淨。」

盧通認真看著坑里,等到一條狗被咬死,才笑了下收回視線。

「什麼?」

「我說,世間功法無數,何不選一門適合清修的,避開這些紛爭。你若是願意,我們一起修行《蒼狗劍法》。」

他略作思索,道︰「我欲念太多,麻煩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它。」

一路送出洞窟。

正午剛過,天上的太陽仍有些晃眼。

盧通上下打量著宋言柏,道︰「奇怪,現在看著反倒是般配了。」

「般配什麼?」

他笑了笑,指了下東邊,道︰「你們啊。白巧以為你淪落到養狗為生,讓我過來幫你一把。」

宋言柏神色一僵,慢慢低下頭。

幾息後,抬頭道︰「勞煩盧兄,替我謝過她的美意。不過我已經斬斷了俗念,以後一心清修。」

「要謝你自己去謝。」

盧通擺了擺手,大步朝山下走去。

……

殘香樓。

盧通站在屏風前,一個個看過去,問道︰「怎麼沒有蒙大河?」

九夫人神色慵懶,手里拄著鱗尾,像拄著一根金拐杖。

「怎麼,蒙大河得罪你了?」

「現在還沒有。」

「那就好,蒙大河可不是好惹的,和他為敵,就是和雲英城幾十萬人為敵。」

他思索片刻,走到一扇空屏風前面,拿出筆開始寫字、畫圖。

大昌山、十秧寨、青哥寨、翁美寨、阿崩寨……一介城、長柳城、春染城……雲英城。

許久後。

盧通放下筆,看著屏風。

九夫人道︰「你想干什麼?」

「商會的生意該擴一擴了。寨子那邊,二虎可以打理,外面你來安排。」

九夫人眼珠轉了一下,道︰「我只負責半邊,那生意到底誰說了算?」

盧通一听便知道,九夫人想全都抓在手里。

「我說了算。」

「哼!」

九夫人轉身便走。

他又看了眼屏風,跟過去一把抱起,道︰「有個事兒,我得跟你打听一下。」

「別問我!」

盧通手上用了些力道,道︰「這事兒只能問你,去年大年初二、初三,你見什麼人了?」

「誰?」

「你想想,平時見不著,或者不敢見的。」

「去年,剛過完年……初二,對,鏡心來了。」

九夫人說完,猛得反應過來,用力撲騰了兩下,狠狠道︰「姓盧的,你什麼意思!什麼不敢見的?」

「那就好。」

他臉上浮起笑容,把懷里正撲騰的大白魚,丟向榻上。

「姓盧的,你跟我說清楚!」

盧通沒有搭理,徑直坐到一邊,半躺下去,取出一個空煙斗敲了兩下。

九夫人又使了一會兒性子,坐到一旁,往煙斗里塞上煙絲。

「她來干什麼?」

「告別。給你的那封信,就是那天留下的。」

九夫人點著火。

他抽了一口,輕輕吐出白煙,心中又想起那句話︰天上地下、南北無涯。

「她還說什麼了?」

「說什麼雲英城只是滄海一粟。還說你有一線希望,可以跳出去一窺天下真容。還奉勸我……」

九夫人停下,若有所思地看著盧通。

「什麼?」

盧通抬了抬眼皮。

九夫人接著道︰「說我如果真聰明,就安心照看好商會,她不會虧待我,你也不會虧待我。」

「你沒有問她去什麼地方?」

「問了,她說去南邊。」

書上說,最南邊是一片林子,里面充滿了瘴氣,號稱「萬里毒瘴」。

「南無涯。」

他默默念了一遍,心中已經明白。

鏡心多半去了萬里毒瘴的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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