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古今談

作者︰漢斯咖啡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庭蘭放榜便在今日,我原想等他高中過後,咱兄弟三人再一齊喝他個一醉方休。」

「只是……唉!想不到你們竟會走的如此之快。」

三人腳下且行,眼見分別在即,杜衡還是忍不住慨嘆連連。拉住少卿雙手,久久也不願撒開。

少卿神色一黯,同樣對自己這位二哥頗多想念,只是凡事素有輕重緩急,而今自己使命在身,只好輕描淡寫,強顏歡笑道︰「那便等到了日後,大哥和二哥都已功成名就之時,小弟再來向你們討上一杯酒喝。」

「哈哈哈!這有何難?莫說是一杯,便是千杯萬杯,你大哥我也一定奉陪到底!」

如此三言兩語,杜衡總算開懷大樂。又命部下牽來兩匹上好快馬,將其交到顧楚二人手上。

「你們此行山高路遠,免不得舟車勞頓。便將這畜生收下,也好乘著它們,盡快走的越遠越好。」

「比起我們,倒是杜將軍你自己須得處處小心在意。」

楚夕若心頭一懍,不由愈發對杜衡肅然起敬,可轉而又憂形于色,不無擔心道︰「金人厲兵秣馬,恐怕不日便要南下。戰陣之上刀劍無眼,將軍總要善加珍重,勿令家中親人為之掛懷。」

杜衡聞言,神色稍異。其實自適才從少卿口中得知此事,他便一直在心中暗自思量。當今朝廷武備松弛,各營上下軍紀頹壞。雖說宗澤治下甚嚴,麾下士卒皆操練有素,可一旦放在大局而論,終歸乃是杯水車薪。

不過凡此種種,畢竟不是自己所能左右更改。大丈夫此身既投于行伍,那便須忠君為國,一心報效。便教日後當真馬革裹尸,也依舊不失男兒平生夙願。

心念既定,杜衡眼中遂為之一亮。又朗聲大笑,向楚夕若抱拳為禮︰「姑娘放不必擔心,我大宋治下英雄輩出,如何會敵不過個只知茹毛飲血的蕞爾小邦?任憑他現下如何囂張跋扈,將來也不過是自取其辱而已。」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少卿,楚姑娘,我尚有軍務在身,今日便不再遠送了。」

他一臉豁達,言訖,更不迭催促二人盡快動身。二人知拗其不過,當下便也不再贅言。又與杜衡執禮作別,便各自上馬揚鞭,往官道之上絕塵而去。

「杜大哥?杜大哥?」

杜衡站在原地,忽被季軍士輕輕一聲呼喚,已是來到他跟前茫然發問︰「他們像這般風風火火,莫非是身上有什麼要緊之事麼?」

杜衡默不作聲,又朝二人遠去處凝望半晌。轉眼神色稍異,囑咐他將來更要勤加操練,一場大變恐怕不日便在眼前。

燈芯搖曳,燭火熊熊。等文鳶略微回過幾分神識,只覺骨痛欲裂,渾身難以動彈。

她腦內昏昏,勉強睜開雙眼,見此刻自己正置身一座偌大監牢。鐵柵內外空空蕩蕩,放眼幽暗陰森之間,唯有頭頂一方小窗兀自灌滿秋風,便在耳畔蕭瑟嘶鳴。

陡然間,似有一行腳步漸近,隨一路鐵門洞開之聲緩緩傳抵而來。文鳶心中毛骨悚然,下意識向後挪動身形,卻因手腳皆被鐵索牢牢縛住,除卻坐在椅上滿頭大汗,到頭來只落得一番徒勞。

最後一扇牢門徐徐打開,自外面緩步走進數個人來。為首者魁梧挺拔,氣度軒昂,赫然正是宗弼。在他身畔,雪棠領著孫二虎與駱忠依次而站,人人臉上恭敬肅穆。

「咱們手下弟兄在一處小巷中尋到此人,只是與她同行的另外兩人卻已不知所蹤。」

「殿下……」

須臾,見宗弼久久並未出聲,雪棠不由得神色稍異。只是話剛說到一半,便又遭他抬起手來打斷。

「我知你能听得見。」

宗弼冷冷開口,話里如有萬鈞威壓,「我所以來見你,便是可以給你一條活路。」

文鳶心如死灰,一排銀牙緊咬朱唇。干脆闔上雙目,頗為執拗的別過頭去。

駱忠怒不可遏,憤然抬手欲打。卻與宗弼一對冷峻目光不期而遇,霎時嚇得噤若寒蟬,自恐懼中訕訕縮回原處。

「你姓文,乃是……江陵人氏?」

宗弼眼多玩味,將面前少女仔細打量半晌。轉而看向雪棠,似乎是在對此向其求證。

「听說你父原本仕于趙宋,後來因不願與同僚合污,這才攜同妻小,一道棄官回鄉。只是未料急流勇退舍于廟堂,卻又在江湖之中失了性命。」

「哼!江湖?有趣……有趣……」

宗弼口內微輟,喃喃意味深長,「楚家濫殺無辜,至你家破人亡,貽羞受辱……我不信,難道你就當真不想以眼還眼,教他們血債血償?」

「我恨不能教他們個個都死!」

文鳶心中吶喊,又何嘗將殺父之仇忘卻分毫?每日夙興夜寐之事,無一不是如何向楚家討還血債。可宗弼何等樣人,又怎會無緣無故為自己抱打不平?自己縱然報仇心切,卻如何能為虎作倀,反倒委身事賊?

她兩眼含悲,極力忍耐克制。十指緊攥,根根直嵌入肉,不消片刻竟在雙手掌心分別抓出數道極深凹痕,幾欲從中滲出血來。

「即便你不肯替死人操心,莫非便連自己恩師的性命……也都全然不管不顧了麼?」

「你!你說什麼?」

宗弼言辭冷漠,可一俟傳入文鳶耳中,卻不啻五雷轟頂一般。猛然憶起恩師仇以寧安危,終于忍不住潸然淚下,將身上鐵索搖得嘩嘩作響。

「令師現下性命無礙,姑娘不必太過擔心。」

許是對文鳶當前悲慟心生惻隱,雪棠遂在一旁開口,輕聲道出實情。文鳶听罷,雖勉強稍斂愁腸,心緒卻依舊頗為激動。一張絕美面龐淚痕猶在,憤然聲嘶力竭道︰「你們最好趁早將我殺了!要我與你們狼狽為奸,那是想也休想!」

「殺人……其實再是容易不過。」

「我只須踫一踫嘴唇,這世上便有無數人爭搶著前去為我動手。如你這樣區區一條性命……我倒也還從未放在心上。」

說來奇怪,宗弼此話看似乃是講給文鳶,可目光卻又始終遙遙望向雪棠。而見她默不作聲,才淡淡付之一笑,轉對少女面無表情道︰「至于你究竟要死要活……不妨先自己好生想想清楚。」

「文姑娘,當初令師之所以甘願以身涉險,獨自同我慕賢館中眾人作對,心心念念所圖之事,無外乎是想要竭力為你搶得一線生機。」

「倘若你只如現下這般但求一死,則豈不白白辜負了她的一片良苦用心?」

雪棠施施然走上前來,兩靨誠懇,一番循循善誘過後,直教文鳶心亂如麻,恍惚但覺頭痛似裂。

少女渾身猛地一顫,陣陣惡寒游走四肢百骸。她淚眼漣漣望向雪棠,個中除卻憤恨之外,赫然竟是恐懼更為居多。隨唇角肌肉縠觫痙攣,終于沙啞了嗓音,苦苦哀求道︰「你們想要對我怎樣都好,只是……求求你,教我再同師父見上一面!」

「我原以為你是個聰明人,不過現在看來……哼!」

宗弼面露鄙夷,倏地一拂衣袖,口中冷冰冰道︰「以你現下處境而論,還是少提條件為好。」

「我……」

文鳶一時語塞,被他無儔氣勢嚇得噤若寒蟬。雪棠在旁見了,神色卻頗微妙,俄頃向宗弼斂衽,神情肅穆道︰「此人年紀尚小,說起話來難免不懂規矩。還請殿下稍安勿躁,在下願以性命擔保,不出數日之內,定可使她心甘情願為您所用。」

「你我相識已有二十年不止,先前你總是教我稍安勿躁,我也大多皆遂了你的心意,只是後來換得的又是什麼?」

宗弼臉色復雜,雖不免頗有微詞,最後還是話鋒一轉,意味深長道︰「既如此,此事便全權交由你來處置。」

「只是單有一樁,一旦她圖謀不軌,膽敢傷你半分……我必親手將其碎尸萬段。」

「殿下請先留步!」

宗弼言訖正欲離去,孰料駱忠竟猛一抬頭,旋即忿忿然朝其跪倒。

「哦?你說,何事?」

宗弼臉色一沉,眉宇間不怒自威。而見他果然停下腳步,駱忠心中著實大喜,惡狠狠朝孫二虎瞪過一眼,恨恨咬牙切齒道︰「此人陽奉陰違,私通外敵!還請殿下明察秋毫!」

見宗弼良久緘默未語,駱忠登時添油加醋,將彼時之事當眾道來。說楚夕若明明已被逼至絕境,卻因孫二虎吃里扒外,反倒與少卿逃之夭夭。言及最後,更不由得義憤填膺,聲聲懇請宗弼主持公道。

反觀另一邊廂,孫二虎則始終面色如常,一張略顯黝黑臉膛之上,不見絲毫變化。

「孫二虎。」

俄頃,宗弼總算微踫雙唇,冷冰冰拋出三個字來。孫二虎未敢怠慢,屈膝拜倒叩頭,肅然沉聲應諾。

宗弼臉如凝霜,目光緩緩自二人之間來回變換,「剛才他所說之事,是否當真屬實?」

「件件屬實。」

「對此你可有話說?」

「二虎無話可說。」

牢房內外鴉雀無聲,宛如死一般寂靜。倏地,宗弼冷冷發笑,往駱忠身上一瞥,徐徐道︰「你且再走近些,我有話要對你說。」

「殿下……」

雪棠眉頭微皺,剛想開口說話,駱忠便已樂不可支般起身上前,臉上分明得意洋洋。

「你是喚作……駱忠?」

「回稟殿下,小人正是!」

得知宗弼竟然听過自己姓名,駱忠著實受寵若驚,頰間諂媚有加,一副搖尾獻媚模樣。只是還不及他自這春秋大夢中轉醒,陡然竟覺勁風大作,已被宗弼一記耳光直接打在臉上。

宗弼雖非江湖中人,但馬上征戰多年,所歷大小廝殺無數。是以單憑膂力而論,自然遠超常人甚多。駱忠一時始料未及,再加二人身份地位懸殊,饒是其一身武功卓絕,到頭來竟連躲也不敢去躲。

他眼前金星直冒,腦內七葷八素。惶恐關頭忙又跪倒,滿嘴鮮血淋灕之中,更似另有些堅硬異物,赫然竟是兩枚牙齒無疑。

「辦事不力本就該殺!竟還敢在此恬不知恥!」

「孫二虎鞍前馬後,在我身邊追隨多年,豈是你一介奴僕所能妄議詆毀?」

宗弼蔑然冷笑,聲音雖不甚高,卻如鋼錐利刃般直刺人心。駱忠面如土色,顧不得臉上劇痛,伏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連連只說自己死罪。

而另一邊廂,孫二虎跪倒在宗弼腳下,胸中也正同樣思緒萬千。

本來,他在縱容楚夕若離去時便已下定決心,為此一人做事一人當。只是而今竟被主子似這般信任有加,一時間反不由得倍感慚怍羞愧。

他身為沙場戰將,原非長于口舌之人,如今對宗弼一番感激之情雖無以復加,卻是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遂只把一具虎軀巋然不動,儼然石塑銅鑄一般。

「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駱忠魂飛膽喪,磕頭磕的鮮血直冒。宗弼不勝其煩,又覺畢竟是在雪棠面前,當下忿忿一聲冷哼,眉宇冷如寒鐵。

「念你初犯,往日又曾為你家先生頗有苦勞,這次就先暫且記下。」

「可倘若再有下回……」

「小人萬萬不敢!萬萬不敢!」

駱忠渾身被汗水濕透,如獲大赦之余,「咚咚咚」又是數個響頭叩下。直俟宗弼與孫二虎兩人揚長而去,這才覺在鬼門關前撿回一條性命,面如死灰般站起身來。

雪棠看在眼里,只面色平靜,吩咐他且下去歇息。幾在同時,文鳶也早已精疲力竭,不啻油盡燈枯,不多時眼前一黑,就此昏昏不省人事。

斗轉星移,等她重新轉醒,這才驚覺自己已離開先前那冰冷牢籠,轉而來到一座暖閣之內。周遭燻香裊裊,處處富麗堂皇。

她滿心錯愕,顫巍巍想要爬起來一看究竟,卻因渾身月兌力,甫一動作便重重摔在榻上。一張粉臉冷汗涔涔,不由嘶嘶倒吸進數口涼氣。

「你醒啦?」

似因听到這邊動靜,雪棠遂自屋中另一頭款款走來。一副容顏之美,竟教文鳶也忍不住向她暗暗多看兩眼。

她來到榻側,轉頭放下手中兀自熱氣騰騰的羹碗,便要為文鳶輕輕牽好被角。少女低低一聲驚呼,下意識向後退縮,卻被雪棠洞穿心思,莞爾一笑,徐徐縮回雙手。

「放心,我絕不會傷你半分。」

「我……我要見我師父……」

文鳶淚眼漣漣,口中之聲細若蚊蠅,更與苦苦哀求無異。雪棠微微動容,轉眼狠下心腸,說宗弼已有言在先,除非她肯真心歸降,否則也休想再與仇以寧相見。

「我早便說過,絕不會與你們同流合污,去做那些卑鄙無恥勾當。」

文鳶眼神黯淡,可這一席話卻端的篤定至極,更幾乎將嘴唇隱隱咬出血來。

「無恥勾當?」

雪棠听罷,半點不以為忤。反而意味深長,不緊不慢道︰「我倒想知道,在你看來究竟什麼……才可稱作乃是無恥勾當?」

她也不待文鳶答話,便悠然繼續道︰「從古至今,不論法堯禪舜,抑或商代夏祚,天下朝代更迭之事從來不勝枚舉。人君無道,自當由有德之人取而代之。何以到了本朝之際,便忽然與此不同?」

「況群氓無知,素來蒙昧。何曾在意過這天下究竟乃是姓趙,還是轉作姓了完顏?說到底,只不過換個主子頂禮膜拜罷了,其實並無分毫迥異。」

她口中一頓,借機觀察文鳶頰間細微變化,隨後嫣然而笑,繼續循循善誘道︰「我知你所以拜入青城門下,無非是為報和楚家的血海深仇。只是當今青城山主滿心汲汲,便是欲同各派握手言和。」

「如此,你若再想報仇……恐怕也勢必將因此遙遙無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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