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篤此意

作者︰漢斯咖啡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你!你笑什麼?」

楚夕若心事既遭洞穿,登時羞得兩靨紅雲密布。足下一頓,只恨不能即刻尋個地縫容身。

「難得!難得!」

少卿見狀更覺有趣,一番搖頭晃腦,嘖嘖感慨道︰「在下何德何能,想不到竟還有教咱們楚大小姐平白喝起飛醋的一天!」

「呸!你少來自作多情!」

「你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勞什子,我……我連半點也听不明白!」

楚夕若心下大急,雖急忙辯解,奈何聲音卻是越來越小,最後已同蚊蠅振翅無異。

少卿往左右放眼,發覺四下悄闃寂靜,並無旁人追來,又見少女兀自滿臉局促,不由得愈發戲謔心起。干脆慨嘆連連,假意一本正經。

「唉!其實我這總歸乃是為了你好。你不如仔細想想,若是今後只有咱倆彼此相依作伴,時候一久也難免覺得憋悶。」

「如此便不如教我把你們二人全都娶過門來,到時咱們仨一齊過活,日子豈不比從前更加熱鬧?」

「你不妨趁早將我殺了,好給你那位文鳶妹妹報仇雪恨!」

既听他將此事說的有板有眼,楚夕若端的又羞又氣。信以為真下一把將少卿推搡老遠,情至深處,更不由覺眼眸微微發酸。

「誒!我不過同你玩笑罷了,你怎的還偏偏給當得真了?」

少卿心頭一懍,忙匆匆上前好言勸慰。卻被少女性氣鼓鼓背過身去,看也不肯朝他多看一眼

「終此一生,定不相負。」

耳鬢消磨,如聆仙音。少卿口內呢喃所言,赫然正是當初從秦松篁手中逃出生天過後,二人彼此間一番衷腸傾訴。如今雖已過去多時,但在少女心中,卻依舊宛如只在昨日。

楚夕若兩睫撲簌,一雙妙目湛湛同他凝視。須臾又如夢初醒,忙匆匆別過頭去。不過便是這番慌張羞赭,于少卿見來卻又端的愈添清麗,直是怔怔瞧得痴了。

等到微風拂面,料峭襲人,少卿這才身形微晃,勉強悠悠回過神來。回頭轉望遠處慕賢館外火光熊熊,煙炎張天,沉聲開了口道。

「事不宜遲,咱們還是盡快出城,免得橫生枝節。」

楚夕若點點頭,掐指暗算先前自己與文鳶約定的半個時辰之期,至今也還綽綽有余,當下便在頭前引路,領著少卿原道出至外面。

「這……這又是怎麼回事!」

二人一路匆匆,轉眼將那黑  的小巷收入眼底。可等楚夕若腳底生風,先行來到近前,心中卻不由驀地騰起一絲不祥。

只見此刻巷口外面,那兩扇門板早已倒塌傾頹,化作一地狼藉。上面不知怎的,更忽然多出許多凌亂腳印,雖大多破碎不堪,卻不難看出來者應當足有十幾二十余人之多。

「文鳶姑娘!文鳶姑娘!」

楚夕若手腳冰涼,情急之際全然不顧里面是否尚有埋伏,登時飛身便往前頭直闖。少卿臉色同樣難看至極,見狀忙在後緊跟,又將周身內息澎湃充盈,嚴防少時一場惡戰突如其來。

「我明明是把她留在了這里,我明明……我……」

這巷子本不算深,等少卿匆忙趕上,見楚夕若正失魂落魄,直勾勾緊盯著一隅角落。那里空空如也,全無一物,又哪里有文鳶的半分蹤影?

「我明明教你只管帶著文鳶先走!可你卻偏自作聰明,連半句也不肯听!」

「現在人吶?你告訴我!她人又究竟是到哪里去啦?」

少卿頭痛欲裂,憶起臨別前師叔一番殷切囑托,更覺好生無地自容。抬起頭正與楚夕若四目相對,頓教一腔氣血上涌,憤然破口大罵。

楚夕若粉臉煞白,下意識朝後退出半步。縴唇緊咬似欲辯解,奈何卻又自覺理虧,到頭來只緊攥雙拳,將十根縴細手指死死嵌入掌心肉中。

「是了!我明白了!」

少卿目光灼灼,好似恍然大悟。惡狠狠瞪著眼前少女,咬牙切齒大聲叫道︰「你定是害怕文鳶日後找到你們楚家尋仇,這才想要借刀殺人,正好教雪棠……」

「顧少卿!」

少卿話未說完,一陣勁風霎時洶洶直撲面門。再看楚夕若杏眼噙淚,一只右手滯在半空簌簌發抖,卻始終並未當真落下來。

「是我害了文鳶姑娘,你縱要打要罵都好!只是唯獨不可含血噴人!說我是什麼借刀殺人!」

她身子微微痙攣,聲音里更帶著哭腔。而少卿方才話一出口,心中也同樣頗感後悔,只可惜覆水難收,一切已成定局。囁嚅了嘴唇正要說話,卻被楚夕若先行邁開腿腳,含淚朝著巷口奔去。

「你要做什麼?」

少卿大驚失色,忙伸手去拉,卻遭少女憤然閃身避過。鏘天雲舉烏光大奢,朝他胸膛揮劍便刺。

二人身形相接,少卿五指便在楚夕若肩頭一拂,順勢一路及抵腕間。等到輕輕巧巧,將她掌中利刃奪過,又把另一只手緊緊攬在其人腰際。

「我去把她找回來!我……我去把她給你找回來!」

楚夕若兩眼通紅,終忍不住伏在少卿肩頭痛哭失聲。少卿心痛如絞,又何嘗不想再度殺回慕賢館去,即便拼卻自身這條性命不要,也非得將仇以寧師徒一並救出生天?

可一俟少時冷靜下來,他也知此舉斷不可行。眼下當務之急只有盡快出城,將所知原委告與各派知曉,才能使無數鮮血不至白流。

「文鳶,顧少卿今生對你虧欠實多,倘若將來猶能再會,我……」

少卿眼眸濕潤,險些當場落下淚來。只是看見懷中少女正哭的梨花帶雨,自己也只好強忍悲痛,微微抬動手指,在她背上輕輕摩挲撫過。

而經這一夜翻天劇變,楚夕若早已心力交瘁,如今倚靠在他胸膛,也總算漸漸卸下心防。不多時止住抽泣,就此沉沉入了夢中。

小星殘夜,萬壑生煙,幾處衷腸紛紛如訴,都付匆匆一晌夢中。

翌日清晨,楚夕若再度轉醒,抬頭見少卿兩眼通紅,顯然正是一夜未眠。

二人對視一眼,雙雙起身出了巷去。街道之上,往來行人摩肩接踵,似與平日里並無不同。可一旦仔細觀察,則不難發覺道上似乎更為多出了些身懷武功之人,此刻便沿著街面行走,混跡在一眾百姓之間。

「姓顧的……」

楚夕若微攥著少卿手掌,也已察覺事有蹊蹺。回想昨夜慕賢館中既鬧出如此莫大動靜,宗弼與雪棠又豈會對此無動于衷?眼下恐怕早已在城中設下天羅地網,只待二人現身露面。

「無妨,待會兒咱們只管小心低調,其余之事,等將來與仇師叔見面後再說不遲。」

少卿強顏歡笑,心中卻同樣惴惴難安。楚夕若听在耳中,總算稍覺寬慰。二人遂一同動身,一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避開沿途眾多形跡可疑之人。

所幸汴梁天子帝都,城中人口無數,正好可做絕佳掩護。如此盤桓足足兩個時辰,二人終于有驚無險,在約莫晌午時分來到城門腳下。

眼見逃月兌有望,他倆自不由得精神大振。腳下發足快行,盼著盡快出得城去。

奈何天下事往往難遂人願,少卿走不數步,陡然卻見城門下方,數個熟悉身影正靜候以待。其中為首一人身材五短,形同侏儒,更似有恃無恐,便于在場十余官軍眾目睽睽之下,將一把鋼刀舞得嘩嘩作響。

「寥一刀!」

楚夕若口內驚呼,一眼認出其人身份。少卿眉頭大皺,同樣驚于慕賢館權勢燻天,竟敢在光天化日下招搖過市。再見寥一刀臉上神采奕奕,儼然跋扈不可一世,他身邊幾個同來之人,也無不趾高氣揚,絲毫未把旁邊一眾官軍放在眼里。

「是誰給你們的膽量,竟敢如此肆無忌憚!」

便在少卿心念電轉,苦思月兌身之法關頭,只听城門處一記暴喝如雷,顯然說話之人已對寥一刀等忍無可忍。一語甫歇,更「嘩」的提振兵刃,咬牙切齒厲聲大叫。

「你們若再執迷不悟,我便即刻將你們扭送至京兆尹衙門,領教領教朝廷的法度森嚴!」

「咦?大哥!」

直至此時,少卿才終于遙遙看清那說話之人英姿魁梧,容貌甚偉。一身鐵甲明鎧披覆周身,可謂凜然難以輕犯,不正是同自己八拜結交的大哥杜衡是誰?

不過對于杜衡這番怒發沖冠,寥一刀卻是毫不在意。大笑之余眯起一雙眼楮,滿口諷刺挖苦道︰「小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自己生得是什麼一副鳥樣!」

「實話告訴你!昨晚我們員外家中害了蟊賊,如今正緊著在城里抓人!這事你說的那個狗屁京兆府尹早就知道。嘿!他一早便收了我們員外十幾萬兩的銀票,估計這會兒也正忙著和老婆數銀子吶!哪有工夫理會你們這些亂七八糟的破爛事?」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杜衡雖依舊怒不可遏,但卻不難听出,其話里話外已不似先前般底氣十足。至于他身邊其余眾軍,則更加垂頭喪氣,人人緘口不語。

寥一刀看在眼里,遂眉飛色舞,哈哈大笑不絕,「這天底下人人愛財,哪有誰會放著好端端送到手邊的銀子不要?莫要說區區一個京兆府尹,就是你們的那個宗老頭兒……你以為他就當真干淨的緊麼?」

「你放屁!」

宗澤清名長遠,又對杜氏父子素有厚恩,如今听寥一刀言語中刻意辱及其人,杜衡登時勃然大怒。「喀」的拔出刀來,便要上前同他拼個你死我活。

只是杜衡固然本領了得,但卻終歸敵不過寥一刀這等當世高手。幾度交鋒下來非但為未能觸及其半片衣角,反倒處處遭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而凡此種種,免不得又引來旁邊一眾慕賢館人哄堂大笑,紛紛滿口奚落,嘲笑杜衡乃是好生不自量力。

「杜軍頭!杜軍頭!」

見杜衡頹勢愈發明顯,其在城門下的眾多袍澤也都趕緊相勸。當中一個年紀輕輕,約只在少年光景的軍士似與杜衡交情匪淺,竟不顧四下刀劍無眼,揮舞長槍便將二人彼此分隔兩處。

杜衡怒發沖冠,即便明知不敵,卻還欲待再戰。卻被那軍士提早一步攬住肩膀,半拖半就著強行拉回到一眾同袍當中。寥一刀遠遠見了,一時嘿嘿冷笑不絕,隨後這才白眼一翻,將鋼刀隨手拋給身邊其余之人。

「杜大哥,你可要好生想想清楚!」

發覺寥一刀並未窮追不舍,那軍士總算如釋重負,又朝杜衡不迭暗使眼色,「我看這伙人來者不善,恐怕剛才也不單是在胡說八道而已。待會兒要真惹出了什麼亂子,那些上官又怎會顧及咱們弟兄的死活?」

「杜大哥,我知你嫉惡如仇,眼里向揉不得半點沙子。可要只是為了這幾個潑皮無賴便白白葬送了自己將來大好前程……那也實在是大大的不值吶!」

他說這話時,雖已刻意壓低聲音,卻因少卿內力已臻化境,依舊能原原本本將其听得一清二楚。再見杜衡臉上忽紅忽白,良久終是喟然一聲長嘆,右臂猛然一摔,氣忿忿將手中兵刃給丟在了地上。

「這就是了!小子倒也還算知趣!」

寥一刀滿臉得意洋洋,朝著地上狠啐一口,轉頭又同其余人揶揄打起趣來︰「大伙兒可要千萬記得了,今天是這位軍爺大人大量,高抬貴手放了咱們一馬。往後咱兄弟總歸是要把招子放的亮些,免得再不明不白惹了旁人來氣!」

「廖大哥說的對極!你的教訓咱們全都牢記在心!」

他開口之時,刻意將里面軍爺二字咬的格外深重,分明正是欲借此羞辱杜衡。慕賢館眾人紛紛會意,一時附和之音不絕于耳,教無數腌穢語充斥四下。

眾軍士听罷,雖全都義憤填膺,心中好生來氣,但卻皆不敢越過雷池半步。無可奈何之下,只得又將目光齊刷刷的投向杜衡。

「你們最好都給我老實些!」

杜衡面頰通紅,又何嘗不想同寥一刀拼個你死我活?可即便自己能將今後前途置之度外,但卻仍得為身邊一眾袍澤兄弟安危著想,一時間唯有強壓怒火,警告寥一刀等人若敢在城中作奸犯科,自己也非將他們依律嚴辦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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