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疑雲散

作者︰漢斯咖啡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楚夕若呀楚夕若!想不到你心中竟是個如此輕薄之人!」

少女指端微顫,頰間兩團紅暈愈發清晰可見,「今日……那也只是為救崔叔叔性命,還有……便是教先前之事真相大白,至于其余些個勞什子……」

「哼!顧少卿!你趁人之危,等到了日後,我也定要教你著實有個好的!」

她這念頭雖是自欺欺人,但也終歸頗為有效。須臾,楚夕若臉上總算不再如最初般羞赭扭捏,微微踮起腳尖,只將一張清秀面龐緩緩向前迎去。

「你!」

少女胸懷惴惴,兩道蛾眉簌簌發抖,渠料卻被少卿動作奇疾,反倒搶先一步湊上前來,便在她凝脂似的臉頰間輕輕一吻。

楚夕若滿面通紅,伸手作勢欲打,卻被少卿閃轉騰挪,輕巧避過。又一副眉飛色舞,分明好不得意。

「好啦好啦!天底下誰人不知,咱們楚小姐從來臉皮薄的可以!像這等事情,那還是等到將來再說吧!」

少卿言笑晏晏,自行回憶適才溫柔際會,只覺格外無窮受用。直俟不遠處又傳來崔沐陽陣陣劇烈干咳,他才又眨動雙眼,便在楚夕若耳邊神秘兮兮。

「待會兒,你只管把這位崔大掌門帶回到客房里屋,再將房門關好,之後在那好生等我就是。」

「你這是什麼意思?」

少女不明所以,听罷如墜雲里霧中。少卿則信心滿滿,只是不迭催促其趕快照作。終于,楚夕若耐不住他軟磨硬泡,到頭來也只得將信將疑,紅著臉又往崔沐陽處走去。

「怎麼?終于商量好要如何殺崔某了麼?」

耳听腳步漸近,崔沐陽不由忿忿冷哼,斜睨望向眼前二人。而還未及楚夕若說話,少卿卻已如電出手,一連七八記指力將他經脈統統閉住。

崔沐陽大驚,雖有心閃躲,奈何重傷之下難以動彈,一時間只剩罵不絕口,恨不能將少卿當場生吞活剝。

「崔掌門,還請你稍安勿躁,待會兒更有一出好戲等您親自觀看。」

少卿神情微妙,絲毫不以為忤,又扭過頭來,向楚夕若微微頷首。楚夕若會意,遂上前想要扶崔沐陽起身。可崔沐陽方在氣頭,對她怎會有半分好臉?一邊在口中高呼︰「走開!」,一邊揮動臂膀,憤憤然將其推至一旁。

他臉皮緊繃,雙手拄地,不多時果然憑借自身之力站起身來,便傲然立在二人面前。

少卿看在眼里,知多說也屬無用。便又對楚夕若叮囑數句,教她一切小心行事,而後潛運內息飛身縱躍,轉眼在莽莽夜色中再也不見蹤影。

「崔叔叔,剛剛是夕若無禮冒犯,可其中原委絕非如您想象一般!還請你千萬恕罪!」

許是因為慕賢館前劇斗正酣,楚夕若攜崔沐陽一路輾轉,其間莫說遭遇阻攔,最後就連半個人影也都未曾撞見。等二人一同進了客舍,她終于再難壓抑滿心焦灼,急不可耐便向崔沐陽開口分辯。

可崔沐陽早已在心中認定少卿乃是惡貫滿盈,死有余辜。楚夕若既自甘墮落,情願與之為伍,那也同樣絕非善類。當下只輕蔑一笑,臉上如凝嚴霜。

「崔某頂天立地,豈會被旁人三言兩語輕易蒙騙?你若心中當真還有一絲良心未泯,那便即刻把我殺了,省得教我心中有氣!」

「崔叔叔明鑒!夕若斷然不會對您用強,還請您便在此處稍候,等……」

楚夕若玉容慘淡,面對崔沐陽咄咄逼人,心下里不由愈發起急。可還不等她把話說完,便又遭旁人憤然打斷,須發戟張,聲色俱厲道︰「等什麼?難不成是等那小畜生回來,好教你們再將我羞辱一番麼?」

「巧言令色,原是毫無用處!」

崔沐陽怒發沖冠,瞪著她咬牙切齒道︰「你以為自己行事滴水不漏,以為旁人都是瞎子聾子。只可惜崔某縱橫一世,眼里卻從來揉不得半點沙子!」

「方才你同那小畜生卿卿我我,我可是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哼!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你出身世家,行事卻這般恬不知恥!」

「我問你!此事若是被你爹給知道了,你覺他又會怎的!」

「崔叔叔!」

起初,楚夕若尚可低垂著頭極力忍耐,只是等听他提及父親,終于不由得怔怔落下淚來。崔沐陽冷眼見了,先在口中蔑笑不絕,不過許是覺楚夕若為人猶可挽救,俄頃話鋒一轉,鐵青著臉膛道。

「夕若,你可知今日來到這慕賢館中的,那又究竟都是些何等樣人?」

「我……」

楚夕若一時語塞,站在一旁默不作聲。而見她一副悵然若失,崔沐陽臉色這才稍有和緩,將這里面的前因後果恨恨道來。

「這些人都是十惡不赦的北國金狗!此番專為令我中原生靈涂炭,百姓流離失所而來!」

「您說什麼?」

楚夕若周身如遭電擊,直是半晌難以回過神來。崔沐陽一聲長嘆,右手骨節格格輕響,心中分明業已怒到極處。

「這些金狗原不過是群偏居苦寒的蠻夷之輩,後來陰差陽錯,取從前遼祚而代之。眼下竟又虎視眈眈,欲將我大宋鯨吞殆盡!」

「哼!崔家與望日樓世受皇恩浩蕩,如今正是忠君為國,誓死報效之時!便教我崔沐陽還有一口氣在,也斷不容這些宵小之徒在汴梁城中肆意橫行!」

崔沐陽目眥欲裂,滿腔憤恨無從發泄,便提起掌來猛地拍在桌上,頓使四下里塵齏紛揚,撲簌簌恍如雪落一般。

楚夕若手腳冰涼,依稀記得父親曾與自己提起,崔家先祖原是本朝太祖皇帝御前戰將,後被杯酒釋兵權後,這才賦閑致仕,轉而手創出望日樓一派崢嶸氣象。

也正因于此,望日樓自開宗立派之初,便從來對當今朝廷忠心耿耿。而所謂金人興兵來犯之事既從崔沐陽口內說出,想必也定然確鑿無疑。

「你為這小畜生忤逆不孝,背棄雙親,卻是從未想到他竟會數典忘祖,墮落到同這些金狗沆瀣一氣的吧!」

崔沐陽察言觀色,見少女臉上忽紅忽白,只道是她始終皆被少卿蒙在鼓里,當下緊皺眉頭道。

「你們年輕人血氣方剛,行事難免沖動。可只要你迷途知返,早日認清這小畜生的險惡用心,那便還算亡羊補牢,一切為時未晚。」

他又道︰「你放心,等你重新回到楚家,向楚家主他們好生請罪,我自會在旁作保,只說你是一時不察,這才誤中旁人奸計。」

「你便借此機會將功折罪,日後親手將那小畜生一劍穿心,又何愁不能將自身清名洗刷干淨?」

楚夕若目光迷離,只覺神情微微一陣恍惚。影影綽綽間,面前更依稀浮現出父母兩張熟悉面龐。

回想自與母親一別,至今早已數月。也不知她現下境況如何,可曾因自己這番忤逆不孝暗自憔悴垂淚?

凡為人子女,不能侍奉膝下已屬格外不孝,假如再教其時時為自己擔驚受怕,那也著實萬死難贖。

只是……

只是少卿本非各派眾人口中所謂十惡不赦之徒。更兼至今一路走來,二人間早已死生契闊,自己又豈能單為慰籍胸中一顆孝心,而故意將黑白顛倒,反教他獨自一人蒙受這等不白之冤?

「師兄快請進!快請進!」

她正滿心糾結,忽听房門輕響,似有兩人先後踏入屋內。當中一個落腳無聲,顯然輕功極高,另一人內力雖比之遠有不及,但也同樣未可小覷。

崔楚二人對視一眼,皆听出方才開口說話的正是少卿。崔沐陽氣血上涌,怒目金剛正要發作,可隨後開口的另外一人卻教他大為意外,陡然間如墜雲里霧中。

「顧少俠折煞小人啦!您和楚姑娘乃是何等樣身份,這師兄二字,那也萬萬不必再提。」

楚夕若微一怔神,這才恍然大悟,知與少卿同來的赫然竟是周昶。而少卿之所以煞費苦心,將這奸賊帶到此處,料也無疑是欲借他之口,將事情原委向崔沐陽一一訴說清楚。

少女目光暗瞥,偷偷往崔沐陽處一望,親眼見他臉上神色由憤恨轉作驚訝,顯然也已同樣認出周昶身份。不過許是對門下弟子為人頗為自信,轉眼面露輕蔑,又要破口大罵,卻被楚夕若眼疾手快,一指點向羶中氣海。

臨江指原屬楚家不世秘法,精妙絕倫自不必言。而崔沐陽甫經劇斗,眼下本就受傷極重,在其面前竟毫無還手之力。先是一條身軀驟然軟倒,旋即則喉嚨若堵,再難出聲,最後只剩一雙電目噴薄怒火,惡狠狠朝楚夕若瞪看。

「師兄此話便大大的錯啦!」

另一邊廂,少卿口中陪笑,一邊延請周昶落座,又好生斟了半盞香茶,雙手遞到其人跟前。

「如今咱們同是在先生手下效命,您又較兄弟入門為早,這一聲師兄于情于理,還不全都實至名歸!」

「顧少俠太客氣啦!太客氣啦!」

周昶雙手連搖,心里卻對少卿這番恭維極為受用。一時滿臉堆笑,喜形于色道︰「要說起來,你我兄弟也算不打不相識。今後少俠若真有飛黃騰達之日,可千萬莫要忘了對周某多多提攜才是呀!」

「好說!好說!」

少卿神情微妙,畢恭畢敬之余卻又一聲長嘆,儼然懊惱至極般道︰「唉!世道險惡,人心難測。剛剛兄弟之所以出手點倒師兄,那也是怕此中另有不測,這才只好先下手為強。多有得罪之處,還請師兄千萬莫要放在心上。」

「顧少俠這是哪里話!」

周昶將那香茶一飲而盡,也仿佛對此感同身受︰「如今這世道莫說旁人,便是自己的親爹親娘也萬萬不能輕信!少俠這般行事,自然本就全在情理之中!全在情理之中!」

「其實莫說少俠,就連你周大哥我剛剛也曾在想,顧少俠怎會忽然回心轉意,心甘情願唯先生馬首是瞻?」

他這話看似出于摯誠,實則端的暗藏玄機。少卿心念電轉,當下佯作心事重重,喟然感慨道︰「良禽擇木,賢臣擇主。青城山固然于我有恩,可那璇燭行事懦弱不決,便連教旁人欺侮到頭上,也只知一味忍讓。」

「唉!我總該為預先為自己謀個前程,否則便如這般渾渾噩噩過完一生,實在愧對男兒堂堂七尺之軀。」

「不錯!大丈夫生來原該頂天立地,那又豈能郁郁久居人下?」

周昶撫掌而呼,連連贊嘆少卿所言極是。得意忘形下更現身說法,一拍胸脯,滿面紅光道︰「便如你周大哥我!誰教當初那姓崔的遲遲不肯將上乘武功傳授與我!我一怒之下,這才轉而投奔在了咱們先生門下。你再看看如今,他崔沐陽正在外面同人廝殺,一條老命難保,咱兄弟二人卻在這里好不快活!」

「待會兒先生見大伙兒拼死用命,已把這些不知死活的廢物們斬盡殺絕,我猜定會重重有賞!哼!等到了那時,他崔沐陽區區些三腳貓的功夫又算得了什麼?如何能同你我兄弟手里面實打實的真金白銀相提並論?」

「周師哥深謀遠慮,小弟佩服!佩服!」

少卿兩眼放光,幾番恭維過後,眉宇間又忽閃過一絲不安,「周大哥如此摯誠待我,小弟卻曾失手傷了大哥兩位兄弟的性命。如今再想起來,也實在好生慚愧。」

「我道乃是怎的,原來顧少俠竟還記得此事!」

孰料周昶反倒哈哈大笑,而後滿臉洋洋自得,壓低聲音道︰「顧老弟有所不知,其實在南陽城中的那兩個人……根本便同我乃是非親非故!」

「周大哥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少卿心頭一懍,對此著實大為意外,「我記得曾親耳听到,周大哥同那兩人彼此兄弟相稱,這又怎會是非親非故?」

「想必顧老弟一直覺咱們當初在南陽相遇,那也只不過是偶然一場,當中並無何等異樣之處吧!」

周昶眉飛色舞,心中不由愈發得意。未等少卿開口,便又諱莫如深道︰「顧老弟心覺,先生是從何時開始關注你與楚小姐的?」

「你……你是說……」

少卿如遭電擊,渾身冒汗之余,已在隱約間覺出些異樣端倪。另一邊廂,周昶則頻頻點頭,將個中原委和盤托出道。

「先生有意將中原武林這趟水攪得越渾越好,這才暗中派遣好手,前往各派盜取秘籍。原想著各派定會因此互生猜疑,離心離德,不料這楚人澈倒也確有些過人之處,竟能單靠一己威名,將其余各派齊聚到楚家共商對策。」

「先生正擔憂此事功虧一簣,可事情偏偏峰回路轉。有消息來報,說顧老弟你和那位楚小姐……正一齊動身趕往江夏。」

周昶意猶未盡,口中微微一頓,又將身子前傾,略朝少卿湊近少許,「偏巧當時我正奉了那姓崔的之命路過南陽,先生便暗中傳令,教我借此機會挑動青城山與望日樓兩派爭端。則等到日後你們在楚家相遇,也必會因此大打出手,而後再由她老人家推波助瀾,偷偷盜去了那太一派的九歌劍法。」

「至于後來的事情嘛……那也都是老弟從頭到尾親身經歷,又何必再由我來多說?」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少卿心中盛怒,念及自身所遇困境,以及後來無數因此身死之人,不由得只覺氣血上涌,欲將眼前這宵小之徒碎尸萬段。

可凡事小不忍則亂大謀,如今那二人身份依舊懸而未決,少卿也只得強忍怒火,便朝著周昶繼續催問。

「顧老弟莫要著急,我話不是還沒說完呢嘛?」

周昶正好生得意,自未看出少卿這番前後心境。揮揮手示意他不必著急,而後雙眉一軒道︰「顧老弟有所不知,這姓崔的一向膽小如鼠,平日里做縮頭烏龜做得慣了,尋常之事自然不會教他心甘情願同你們青城山撕破臉皮。而當初隨我一道出了望日樓的那個兩人,一個名叫翟正禮,一個名叫黃冠達。」

「這二人看似是本派門下的尋常弟子,暗地里卻另有隱情。那翟正禮名為崔沐陽的師弟,實則卻是上代掌門背著老婆,不知同哪個賤貨生下來的野種,也就是他崔沐陽同父異母的兄弟。至于那姓黃的嘛……哼!上梁不正下梁歪!其實便是他翟正禮的兒子。」

見少卿一直默不作聲,周昶繼續又道︰「這爺倆武功不高,卻因崔沐陽對什麼手足親情極為看重,所以在本派中混得頗開。這次教我同他二人前去南陽,那也正是為護送他們歸鄉祭祖。」

「得了先生之命過後,你周大哥我一便計之下,用兩杯毒酒將他們送上了西天,又另尋二人威逼利誘,這才有了當初顧老弟你看到的那樁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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