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樽俎間

作者︰漢斯咖啡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眾人聞言,心頭俱是一懍。無不翹首望向彼處,想要先行一睹這位神秘莫測的雪棠先生,究竟會是生得怎樣一副風采。

駱忠神情肅穆,垂首讓向一旁。自那門中旋即走出數位黃衣侍女,人人面容姣好,堪稱明艷非凡。等到眾侍女步踏蓮花,分在四下里站定,才使在場眾人自驚訝錯愕中紛紛回過神來。

便在此時,門內忽又傳來異響。其音清脆悅耳,宛若玉佩交鳴,在偌大堂奧之內交織回蕩,一時泠泠不絕如縷。

「教眾位久等,雪棠不勝惶恐之至。」

雖只是尋常話語,一俟傳入眾人耳中卻著實受用無窮。未等余音散去,一席婀娜身影終于款款信步而來。

但見,雲鬢金釵,半斜如瀑。玉面蛾眉,似斂春風。緩帶華裳留系楚佩,碧痕欲滴潤與人同。縱然幾經歲月,年華不復,但卻依舊足堪國色,直教人神魂顛倒,不由剎那為之傾心。

「是你!」

少卿瞠目結舌,至此才發覺這雪棠先生倒也並非旁人,竟果然正是當初在書閣中所遇到的那名美婦!

「諸位英雄遠道而來,蔽館凡事如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多多原宥則個。」

雪棠雙眉一軒,哂然環顧周遭。遂在眾目睽睽下往主位坐定,將一只右手半托香腮。

「你就是雪棠先生?」

寥一刀眉頭大皺,似因心中氣得急了,索性整個人騰的竄到椅上,憤然破口大罵道︰「好呀!老子大老遠跑來汴梁,又在這鬼地方足足等了半天,想不到等來的竟然是個娘們!」

「去你女乃女乃的!你們這些人愛待便待,姓廖的可沒工夫再來同她鬼扯!」

他怒氣沖沖,說完毫不遲疑,抬腿就往外走。駱忠臉色微變,幾乎便要出手,卻遭雪棠一記目光打斷,忙躬身退到一旁,臉上一副唯唯諾諾。

「寥英雄請先留步,在下心中卻還另有幾樁疑問,如今正要向尊駕討教。」

雪棠臉現莞爾,直接開口將寥一刀叫住。更有如成竹在胸,緩緩舒出一口氣來。

「政和七年,揚州漕運衙門遭竊,足足丟失官銀十三萬兩。宣和四年,洛陽永通錢莊,竟在一夜之間為人洗劫一空。是了,我還听說便在大概三月之前,似乎有人公然視皇城司于無物,暗中潛入了當今戶部銀庫之中。」

「這戶部向為天下銀錢樞紐所在,料想如此一趟走將下來……也必定應是收獲頗豐了吧!」

「你……你究竟想說什麼?」

寥一刀足下一頓,雖已極力掩蓋慌亂,卻只不過是在欲蓋彌彰。雪棠面色平靜,口中說的看似乃是尋常家長里短,可等傳到寥一刀耳里,卻又端的字字誅心。

「都是些從前的無頭公案罷了,寥英雄何必如此驚惶?不過話說回來,這三家的來歷身份皆非同一般,若是有朝一日忽然有人前去相告,說是知道當初做下這等驚天昭地之舉的究竟乃是哪位英雄豪杰……我倒真想看看他們到時又當怎樣。」

「臭婆娘!你敢威脅我!」

寥一刀眼中噴火,周身骨節格格如同爆豆。若不是忌憚一旁駱忠武功了得,想必也早已將眼前之人殺了滅口。

可即便如此,雪棠卻依舊殊無畏懼,又向一名黃衣婢女微微頷首,一踫雙唇道︰「這是在下的一點心意,還請寥英雄不吝笑納。」

隨她言語不輟,那婢女也已緩緩來到寥一刀身邊,待行過一禮,便取出一片薄薄紙張雙手奉上跟前。

寥一刀眉關緊擰,可等看清其所饋贈之物,分明竟是張足有二十萬兩的銀票過後,臉上本來怒容竟在頃刻間煙消雲散,轉而化作笑呵呵樂不可支。

「我怎記得剛才明明有人大言不慚,說自己斗大的字不識一筐。怎的只這一忽兒的工夫,就突然能認得這上面的字啦?」

辛麗華與他貼近而坐,對其這番前後變化自然一覽無遺。嘴角輕撇,免不得又是一番冷嘲熱諷。

「非也!非也!」

寥一刀兀自喜不自勝,听罷登時大搖其頭。隨後更一反常態,喜孜孜的咬文嚼字起來。

「姓廖的雖不認得自己的名字,可對這銀寫票上面的彎彎繞繞那可是再也清楚不過!」

「妹子你有所不知,在咱們中原有句俗話,叫做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銀子給的夠多,慢說是什麼刀山火海,便是自個兒的親爹親媽,我也一樣照宰不誤!」

他一張臉皮燦若桃花,猶不忘向雪棠先生討好恭維道︰「先生放心!今後但須您一聲吩咐,姓廖的定然水里水里來,火里火里去,絕沒有半句二話推辭!」

「正是如此!不過看來在下總要預先多準備得幾張銀票,好教寥英雄到時同樣心中歡喜。」

雪棠小小一番揶揄,不由引得在場眾人紛紛哄堂大笑。等到四下笑聲漸歇,又轉而將目光投向辛麗華,悠然開口了道。

「姑娘姓辛,倘若在下未曾記錯,貴派巫神殿的無殤聖女似乎也是此姓。怎麼?莫非姑娘其實與之大有淵源?」

辛麗華表情微妙,同她對視一眼。旋即雙眉輕挑,直截了當道︰「不錯,那無殤聖女正是我二姐,不知雪棠先生還有何事想要盤問?」

「姑娘玩笑啦!在下不過隨口閑話,哪里說得上盤問二字?」

雪棠右手微晃,看似漫不經心。隨後一席話語又端的不無深意,教人听罷浮想聯翩。

「在下久居北國,消息傳達難免遲滯閉塞。可日前曾有傳言,說是巫神殿里突發內亂,有人從中大打出手,一時殺傷無數。」

「而若究其緣由……似乎也只是為了一個男人罷了。」

「先生遠在萬里之外,卻連我們巫神殿內發生何事也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佩服!佩服!」

辛麗華昂起頭來,對此絲毫不加遮掩,「這些並非傳言,而是全都確有其事,至于那個在巫神殿中殺人奪命的,那便正是我了!」

「巫神殿十大訓誡,首條便是身為無殤聖女之人須得摒除七情六欲,除卻教務之外,斷不可再有絲毫余念。我那二姐從二十歲起,便在這位子上做了足有十八年。如今她自己當的倦了,便想要教我前來接任。只是我同阿南情投意合,怎會願意去做這勞什子的玩意?他們見我死活不從,便轉過頭去找阿南,說是只要他肯同我分開,一切條件大可隨意開口。」

「哼!要不怎麼說這些個男人只會負心薄幸,從來便沒安了好意!想不到他竟然當真答允了下來,還與二姐一同前來找我對峙!如這等豬狗不如之人,又何必教他活在人世?我一怒之下干脆將他殺了,又打死打傷了許多同門,之後一路千里迢迢北上,這才有了今日站在此地。」

她臉上神采奕奕,仿佛炫耀般將往事娓娓道來。說完咯咯數聲輕笑,秀睞流轉,儼然一副千嬌百媚。

「先生神機妙算,能知天下萬事。如今我把這些全都公之于眾,不知您又要用何種手段來要挾于我?」

雪棠何等精明樣人?慢吞吞伸出兩根手指,自眾人面前緩緩搖晃數下,「辛姑娘放心,你在這慕賢館中大可來去自如,絕不會受了半分阻撓。」

「不過設使姑娘心怨未消,有意在將來向仇家討還冤債……雪棠不才,或許猶能助你一臂之力。」

辛麗華目蘊異光,直接反問道︰「先生的意思,莫非是想教我回去殺了二姐,再把巫神殿的名號在江湖上抹的干干淨淨?」

雪棠連連搖頭,又是一番循循善誘︰「以辛姑娘的能為,想要殺人還不是易如反掌?不過倘若能有一樁兩全其美之法,既可使姑娘不傷往日骨肉親情,又能在悄無聲息間將巫神殿合派悉數納入囊中……不知辛姑娘對此可有興趣?」

辛麗華又道︰「這次我來到中原,一路上也算多多少少長了些見識。有句話叫做人生不如意者十之七八,先生之才經天緯地,莫非竟唯獨想不通這樣淺顯之理?」

雪棠笑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何況但須小心規劃,步步為營,要想最終得償所願,其實也並非絕無可能。」

她口內稍輟,倏地站起身來。放眼所及,直教在座人人無不動容。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知各位英雄遠道而來,定然皆有所圖,故在下便在此擺明兩條道路。」

「一者,留在這慕賢館中為我所用,等到日後大事既成,自然不失封妻蔭子之功。又或者,即刻重返師門蟄伏待發,以便將來同我等里應外合,共襄壯舉,一齊創下一番不世之功。」

「而在此之前,我也自會于暗中助力,使你們人人皆可在各自派內身登高位,以便事到臨頭之際,不至處處束手束腳。」

「著呀!」

寥一刀放聲疾呼,更將兩只巴掌拍得啪啪作響,「先生的這番話,那可真教說到姓廖的心坎里面去啦!」

旋即,他又挺起胸膛,言語間中氣十足,「別人我管不著!反正姓廖的剛才便已說了,從今往後,哪怕是先生閑來逗趣放出的一個屁,到了我這也全都是金口玉言,絕不敢有半句推辭!」

駱忠眉頭大皺,無疑是覺寥一刀所言未免太過粗鄙。不過另一邊廂,雪棠卻絲毫不以為忤,三言兩語對其稍加奉承,頓教寥一刀心頭狂喜,不由高聲大呼痛快。

「既然先生已將事情說的如此明白清楚,看來我也並沒有太多選擇余地。」

與此同時,辛麗華也朝雪棠斂衽,口中笑吟吟道︰「巫神殿辛麗華,願在先生手下效犬馬之勞。」

「承蒙辛姑娘信賴,實教在下不勝惶恐之至。」

雪棠還禮為應,又款款走下主位,對眾人趁熱打鐵道︰「在下開誠布公,已是殊無半分保留。如今見列位龍精虎猛,喑嗚則山岳崩頹,叱 則風雲變色,當真是無敵不摧,無攻不克!故在此特為百拜,再邀眾位英雄與我同謀大事!」

「願為先生座前驅使,千難萬險,在所不辭!」

一時間,台下眾人也紛紛起身。便同雪棠對面站成一片,更教轟然作答之聲不絕于耳。

雪棠心情大好,請大伙兒重新落座。可轉眼間又將笑容收斂,皺著眉不知在想何事。

駱忠察言觀色,循著主人目光一望,而後上前同她小聲耳語數句。

雪棠听罷微一怔神,似乎有些意外。俄頃收斂心跡,頷首示意駱忠退下,自己則半側著頭,眉宇間一副意味深長。

「想不到如在下這等寡德鮮能之人,今日竟能親眼一睹仇堂主英雄氣概,當真何幸如之。」

仇以寧巋然端坐,就連剛才眾人起身之際,也只在一旁冷眼旁觀。听聞雪棠此話,她不由冷冷數聲清笑,抿下一口茶去,徐徐寒聲道︰「區區微名不值一提,仇某此次所以前來,也正同他們其余之人一樣,乃是……」

「仇堂主不必言明,且讓在下先來猜上一猜。」

仇以寧話未說完,雪棠卻忽眨動雙眼,連聲將其打斷。仇以寧雖暗覺不滿,但也確想知道眼前這位雪棠先生究竟能有幾分本事,當下便不再多言,且听她又會說出怎樣話來。

雪棠大喜,只稍加沉吟,便月兌口而出道︰「早前楚家聯合天下諸派圍攻青城,致使貴派損失慘重,就連令師鮮于前輩也都不幸仙逝。」

「如今數月已過,貴派卻遲遲未見對此有所回應。此次仇堂主不請自來蒞臨鄙館,料想便應當是同此事大有相干的吧!」

「雪棠先生料事如神,真教仇某佩服之至。」

听到恩師之名,仇以寧臉上終于稍稍變了顏色。將那杯盞隨手放下,喟然感嘆道︰「本教蒙創,家師身死。璇燭身為教主,本應率屬下報仇雪恨,討伐奸徒。可他卻膽小如鼠,非但自己不肯下山,更明令我等不可擅自行動。」

「家師厚恩,仇某生當隕首,死當結草!既然留在青城山上報仇無期,倒不如就此出來自立門戶,也算對得起恩師昔日養育栽培。」

「原來想要為鮮于太師父報仇的並非只我一人!此事若真能有仇師叔相助,那也定然事半功倍!」

少卿藏身人群,听罷不由心潮澎湃,只道向楚人明討還血債之期業已指日可待。可等稍後略微平復思緒,卻又頓覺個中實則大有蹊蹺。

一者,仇以寧性素沉著,無論如何也不像是如此意氣沖動之人。何況即便她當真急于報恩師之仇,又為何會特意將文鳶帶在身邊?看來這其中諸多隱情,恐怕也絕非三言兩語所能說清。

「雪棠惶恐,早年也曾幸與鮮于前輩有過數面之緣。」

「老前輩武功蓋世,揮斥八極,當真是天下無雙的英雄豪杰!」

雪棠慨然長嘆,同樣因鮮于承天之死頗為唏噓不已。轉而神色一斂,看似漫不經心道︰「仇堂主當世高人,方才在下冒昧調彈一曲,不知對此以為如何?」

「這……」

仇以寧似乎略覺意外,微微思忖片刻,沉著聲音道︰「仇某一介江湖武人,對這等風雅之學從來一竅不通,只怕先生這次卻是所問非人了。」

「原來如此,看來是在下太過唐突了。」

雪棠臉現玩味,換了另一只手支在腮邊。莞爾一笑,意味深長道︰「說來此曲也同貴教中人頗有淵源,只是……」

「唉!物是人非,其又何言?」

仇以寧眉頭大皺,心道縱觀青城山上固多能人異士,可若說有誰精通音律,那便只有……

清風徐來,輕響暗叩。還未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忽見兩扇殿門被人輕輕推開,從那縫隙之間倏地閃進一條曼妙身影,正是楚夕若終于姍姍來遲。

此刻她已將先前遮在臉頰上的面紗除去,露出一副可堪天人似的絕美容貌,一襲水色羅衫籠絡周身,更顯清麗不可方物。

眼見眾人紛紛將目光移向自己,楚夕若不覺格外難以為情。一俟認明少卿所在,忙逃也似的快步趕去,坐下後又把一顆腦袋埋作極低。

「好俊俏的小姑娘!來來來!你先站起身來,教我好生看一看你。」

雪棠見狀一怔,隨後笑意盎然,頻頻招手示意她上前幾步說話。楚夕若初來乍到,一時自不敢輕舉妄動,只得滿臉局促望向少卿,又在他手臂上暗暗一捏。

「我明白啦!二位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料想也定然是交情甚篤了吧!」

雪棠老于世故,一望便將二人關系了然于胸。一語甫歇,遂又緊跟揶揄道︰「不過小姑娘你生得這般標致,若是對這小子青眼有加,那可真是他前世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啦!」

雪棠說完,周遭又是一陣哄堂大笑。少卿丈夫胸襟倒也罷了,楚夕若卻免不得愈發扭捏,臉頰通紅似欲滴血,仿佛遭人點中穴道般一動也不敢動。

「我看這位小妹妹臉皮實在忒薄,先生還是莫要再拿她來說笑啦!」

辛麗華坐在近前,見狀忍不住撲哧一樂,笑吟吟開口打個圓場。

雪棠微微頷首,朱唇輕啟,又對眾人道︰「諸位舟車勞頓,一路遠來辛苦。眼下天色已晚,在下已特命家人略備薄宴,還請大家開懷暢飲,今晚大可不醉不歸!」

江湖中人大多嗜酒如命,聞言喜不自勝之余,無不起身轟然稱謝。雪棠面不改色,對此全都坦然受之,又向駱忠遙遙使個眼色。

駱忠會意,肅然應諾。右手輕輕一揮,頓教堂中紆瑟亂耳,和弦並奏。絲竹交鳴間,自有一眾婢女奉上美酒佳肴,各類菜品奢靡繁費之巨,饒是楚夕若見後亦覺目不暇接,于暗地里嘖嘖稱奇。

觥籌交錯間,不迭有人起身敬酒。無外乎是來奉承雪棠先生縱橫捭闔,教人好生佩服不已。

雪棠手托芳樽,一一舉杯為應。如是幾度推杯換盞,她原本白皙如雪的臉頰早已略微泛起些淡淡紅暈。青絲拂面半斂玉容,便慵慵然斜靠在椅背之上。只是這番酒醉微醺之態既在眼前,于人看來反倒愈添風姿綽約,別是一番縵麗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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